那櫃上的小夥計這會子見是有貴客上門,忙不迭招呼他們二位坐下,回頭又搖著銀晃晃的鐸鈴,叮叮當當的頗為清脆入耳,那原是在帳房裏頭核對著貨物清單的掌櫃,耳朵忒靈,踩著快步便走出前廳去迎賓,一如既往地寒暄了幾句客套話,那掌櫃的倒也不多說,命人立馬取了勞什子過來,又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去。那關雪乍看之下,他掌上竟是一株鴛鴦藤繡圖的錦繡匣子,取金絲線繡製成的一行柳體字——你是我人間的四月天,卻是神骨纖纖的筆風,可一眼望過來又是奢華到了極處,她雖則平日裏的首飾極素雅,對此亦了解不多,可單憑這般大氣悠然的手藝便可知曉此物定是從宮裏頭出來的工藝佳品,亦算是上乘之作。
匣子接口處是一枚小扣鎖,“啪嗒——”一聲打開,僅是兩張薄如紙履的素色相片置於其中,便如同是被困在絕美牢籠中沉睡了千年的靈物,如今這麼一打開便釋放了他畢生的光華。她望著上邊兒並肩相靠在一處的兩人,不由得順間屏住氣息——她,一襲白若冬霜的流蘇洋裙;他,一抹藏青色筆挺戎裝,卻宛若是孜然綻放的綠葉綴出的一株百合花。
“你是我人間的四月天……”關雪輕聲呢喃著,用指腹輕輕撫在上邊兒,卻是有意無意劃過那傅作翊的麵部輪廓,心中漸漸泛開異樣的情素,隻是難以言喻的萌動,像是春天拂麵的柳絲,微癢,撩撥著心底處那原以為最波瀾不驚的防線,搖搖欲墜的防線——梅龍。那傅作翊但笑不語,若無其事地清清嗓子:“四月天?如今可是大冷天。走吧,去實現你的承諾——瘋瘋癲癲一整天。”說罷,亦不等關雪作答,便已經猝然邁開步子去。
盛京雖不比物華天寶的上海灘,卻亦是一方人傑地靈的沃土,永邑街地屬繁華路段,近年來亦有洋風愈演愈烈之勢,走在青磚石子路上頭,抬眼間竟連旁側的路燈亦是新簇的西洋落地樣式,路燈下端設置了電話亭和郵箱,此時正有黃包車夫撩著麻布褲腳在抽著煙,頂上一頂深棕色的圓帽斜斜罩下來,卻是忒滑稽的模樣兒。那紫色繡花荷包晃在她腰際間,像極了那初生嬰兒的平安符,細小而精致,透著隱隱的靈氣,她隻是跟著那傅作翊邁著步,並不曉得他到底是要去哪裏。
永邑街的街尾處比起前方那些藏龍臥虎的商鋪相對要冷淡得許多,卻是難得的一片寧靜致遠,關雪一路上都在四處張望著,便如同涉世未深的黃發娃娃,隻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思前想後,不料那傅作翊卻驟然頓足下來,自個兒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上去,她心中一緊,及時止步,腳下卻赫然覺得軟綿綿的,原是踏在了一張偌大的紅地毯子上邊兒。奢華大氣的*自腳底下一路蔓延至前頭的落地玻璃門裏頭,像是一股湧動的熱血全數瀉出來一般,灼得她不由得膛目結舌,如此富麗高雅的西洋餐廳雖與此處的僻靜調子格格不入,卻偏偏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同凡響。
她仰起臉來,一眼便望見了那熠熠發亮的招牌,卻是一串模糊不清的潦草字體,猶在懊惱間,忽聽見那傅作翊爽朗地念道:“ice-creamhouse(雪糕屋)。”話甫一出,關雪愈發得懵懂起來:“雪糕屋?”她平日裏甚少接觸西洋玩意兒,又不曾讀過英文,自然不曾聽聞這些洋氣的東西,如此一來,那傅作翊嘴角處更是溢出了輕嘲的笑意:“西洋的雪糕,今日帶你來嚐一嚐。”此言一出,她又是好羞又是好氣地嗔道:“敢情你是來寒嘇我的。”他走前幾步,又回過頭來打趣道:“可不是麼?”⊕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