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總司令,請稍等。”
那掌櫃的立馬替他們張羅著,差人從後方搬來了新簇的相機,紅色的大方巾罩在上頭,隻看得見底下三支木架子。他們此時也換好了自己的衣裳,並肩坐在一處,表情卻是極不自然,拍照師傅一麵比劃著手勢一麵道:“挨緊些,肩膀再挨緊些。”四下裏的光線是一團一團的鵝黃罩下來,她頰上微紅的胭脂映成了橘色,耳鬢處有被疾風吹落的一縷碎發,安然靜好地垂在斜襟處。他見她神色尷尬地挪著位置,將心一橫,猝然伸出手去一把摟過她的肩頭,她還未反應過來,眼前驟然“哢嚓——”一聲轟然迸出白沫似的火花,無數的煙絲散在風中,就這樣將他們這一幕永遠定格成為永遠。
司令府花園裏的路燈依舊亮著,昏暗的光線柔和灑在鵝卵石道上,將倆人的身影拉得斜長,他們一步一步走在上頭,卻沾了一鞋底的積雪,她因為穿著高跟靴子,走得自然慢些,這會子原本並肩走著的兩個人漸漸拉開了距離。他走在前頭,步子重又深,她快步跟上去,方才近了三四步又落後一兩步,雪道裏陷下去他一排淺淺的足跡,她的鞋子踏在凹地裏卻襯得極小巧,因為他的足印那麼的大,兩鞋之間的跨度亦很大,她不由得要輕輕費力跳起來才能落到那上邊兒。
這一幕熟悉又疏遠,隻有自她的酣夢裏才會流瀉而過,每一次都是那抹藏青色的戎裝,秋風吹起他的衣衫一角,他走得也是那麼快,她獨自一人走在他身後,也是這樣慢慢地沿著他的足印邁步,卻如何也看不見那人的五官輪廓,每一次她微微加快腳步,那人就像有預知能力一般走得更快,她不依不饒跑上去,他卻驟然憑空消失,最後,她便在細汗淋漓中乍醒過來。
關雪心中驟然波瀾泛起,整個人一時間好似蔓透在湖裏一般,一層一層的漣漪疊上去又緩緩蕩漾開來,她好似想要去確認什麼,急急地踏著那些凹印,太陽穴處卻驀然繃得極緊,她走得愈來愈快,甚至連呼吸亦稍稍急促起來,身前冷不防橫出來一具高大的身軀,她一時停不住竟狠狠地撞上去,不想撞上的卻正正是那傅作翊熾熱的胸膛。他猝然伸出手去,隻來得及緊緊抱住懷裏的人兒,因為她方才走得太快幾乎是整個身子撲入了他雙臂之間,那種突如其來的溫暖,安逸中又攜帶著焚毀性的滾燙,讓她招架不住,腦袋轟然一聲好似快要炸裂開來,她下意識地推開他,萬分緊張地低下頭來,尖削的下巴低得快要埋到頸項裏去,脖子處的粗線圍巾將她紅得熟透了的半張小臉微微掩住,心中思潮起伏隻覺得尷尬不已。那傅作翊將頭一偏,一眼便望見了後邊略顯異樣的腳步印,卻是明知故問道:“你做什麼?”
他的聲音輕而低沉,在雪夜裏就宛如那撥浪鼓上邊兒敲落的聲響,一下一下直如敲在她心上,止不住地咚咚跳起來,冷風呼嘯中她細聲如同蚊吟,卻好像說給自己聽的一樣:“就是……就是想你等等我。”那傅作翊微微一怔,將目光望向別處,隻是清清嗓子道:“這樣晚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她仰起臉來,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駐足在了小瓊樓底下,唯有極不自然地“哦”了一聲,這樣小小的一個點頭動作卻把那圍巾驀地翻下來了一角,露出她受傷的那隻耳朵來,因為受了寒,她忍不住細聲連打了幾下噴嚏,他卻心中一緊,將手湊近嘴邊嗬了口氣感覺忒暖,才伸出去微微捂在她耳上:“照片要過幾日才曬得出來,到時候我會派人去取。”她望著他黑亮的眸子,那深不可測的瞳孔裏映著她小小的身影,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就似有一尾輕羽有意無意地撩著,她的一顆心頃刻間亂到了極處,在左心房處汩汩滲出一種叫不安分的情愫,正一點一滴侵蝕著她清醒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