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第一回,唯一的一次,沒有心急如燎地跑過去將她扶起,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隻是愣了一般停在門檻前,她從不叫他傅作翊,隻會溫言細語地喚他宜生,他原以為她會竭斯底裏地哭問他為什麼,不想身後的人兒隻淌了一臉的笑意,緩緩開口:“你要記得陪我去看花……”他依舊沒有回頭,卻心中一軟,道:“餘下的日子我要親自去訖垣的布防裏操練新兵,二十五號我回來接你。”不等她作答,他便已大步跨出了那道微冷的門檻,她望著眼前漸已模糊的背影,那樣決絕地轉身,令她瞬間屏住氣息,那樣宛如疾風的步履好似要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生命……

☆、【第十章】(3)綠黛紅顏兩難舍

【第十章】(3)綠黛紅顏兩難舍

訖垣如同盛京的南大門,兩地雖距遙遙百裏之遠,此處卻是不容缺失的脊梁之地,連同西南之項都,東邊之霸上,北邊之冀門,四者成鼎足之利,對除盛京以外的三省六州形成扼喉之勢。放眼俯瞰,四麵環山地勢險惡,猶數千仞絕壁奇峰石嶺居多,林木蔽芾卻繁茂便如若一道天然屏障,傅家軍智取地勢之優,軍部便屯駐於關隘之口。遠遠望見軍營外,甲士林立,軍容整肅如臨大敵,數裏之外全是星羅密布的崗哨,樹木幢幢間亦設置了嚴密的看台,若非敵方架直升飛機突襲,否則無疑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北風呼嘯吹起他身後一襲藏青色鬥篷,那傅作翊正站在臨時搭建的看台上目測周遭山野的概況動靜,天地間億兆草木與千川萬壑此刻盡在他腳下,那葉副官從底下目光遙遙地仰望過去,隻覺那抹藏青色已漸漸化成一個小黑點,那般風姿卓越便如同聖壇上最至高無上的王者,操眾著最神聖不可侵的生殺大權。

他接過那小傭兵手中一份《盛京時報》,原是受過交代,隻快步踏上看台夾板給那傅作翊呈上去:“總司令,今日的報紙。”那傅作翊卻似乎恍若未聞,並無接過,隻負手背對他而站,而他亦隻好默不作聲地一直保持呈獻的姿勢。山間的清晨,林木樹影氤氳著一層淺霜薄霧,蔥蔥鬱鬱的翠*滴皆是滿眼的朦朧,東邊的太陽一分一分在收斂,僅有零碎的光聚集在他微蹙的眉宇間仍舊未褪,雲層一時間壓得極低,北風呼嘯中隻恍惚聽見他低沉的一句:“上邊說什麼時候下雪?”葉副官頷首道:“說是今日會降今年第一場雪。”他心中隱隱惻動,一手拿過那份《盛京時報》,親自確認了這道消息的真實性,卻也一眼瞟見那報紙上方標注的日期——民國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那節捏著一頁報紙的手指瞬間發白,他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猶豫不絕,在暮天一色中竟碎成濃濃的惆悵若失,思緒頓時像是一張密結的蛛網紊亂纏裹於一處,尾指微涼,他不由得將其藏匿進掌心內,極力想要掩住心中一絲一毫的發虛。他忽而想到甄茜,他說——聽說永邑街新開了一家西洋花鋪,等改日我結了事情來就陪你去好好挑上幾株。她道——咱們拉鉤,你若是敢騙我,我就恨你一輩子。報上說今日會降今年第一場雪,他忽而又想到關雪,因著出發前夕動身忒急未來得及去醫院探看,他如今身在距盛京甚遠的訖垣,此次的實地操兵又是完全封閉地進行,因而對盛京之事可謂是一無所知,也不曉得那個人兒如今傷勢到底怎樣?

那傅作翊心中頃刻間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悠遊寡斷,捏住報紙那隻手鬆了又緊,霎那間手心中那三道深深的掌紋已被細細密密的汗濡濕了痕跡。猶在出神間,回頭便迎上來一名小兵卒附在那葉副官耳畔細聲彙報著什麼,他深知這位主兒的脾性,愈是若有所思愈是憎惡被外界打擾,當下便打發走了那兵卒。可來人口中的事宜孰輕孰重,他自個兒也不好分辨,端詳再三,於是遲疑著開口:“總司令……方才醫院來消息說關小姐的病情加重了,如今正發著高燒,您看……”話甫一出,那傅作翊頓時焦急萬分,像是一鍋沸水全*出來,命令道:“備車!”那葉副官愕然一怔,道:“此次是封閉式訓練,各個出口都已經封鎖了,此時恐怕不宜……”他心急如焚,驟然將手中的報紙往那葉副官臉上一擲,怒罵道:“封鎖了也給我拆掉,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