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便如同放電影般,斷腸橋的兩端,遠遠地馳馬奔來,她身後馬褂飛揚,他掌中馬鞭如雷,嗖嗖地落下,長長的哈達貼在他的心口處,而他帶走的是她的心與無窮無盡的祝福......
她正兀自出神間,窗柩外頭猝然一陣奏樂聲落入耳中,她不由得探出頭去一探究竟,隻見一支德國樂隊身穿紅衣黃領製服浩浩蕩蕩穿過底下的花園石道,往大堂方向過去了。長長的隊伍,從正門一路延到小瓊樓,足足有百號人之多,花園子裏頭也是張燈結彩,樹與樹之間全拴上了西洋彩帶,不過是白天,各色斑斕的琉璃小燈便已經競相交映,裏裏外外熱鬧到了極點。饒是如此,人多雜亂,司令府各個出入口處亦設置了星羅密布的崗哨,那為首的葉副官正一一檢閱著來往的車輛。抬頭間卻驀地看見了關雪,遙遙地向她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她亦回以一笑,便隨手關上了窗子。
這廂忙得不可開交,甄茜那廂豈不是鴉飛雀亂?她一想到甄茜身體欠佳,對此事又要親力親為,勞神傷腦,而自己四肢健好,卻在此悠閑戲鷹,不由得心生愧意,隻匆匆地略施薄粉,便疾步往甄茜的小騎樓走去。
甫一進門,屋子裏頭便有下人大聲喊著:“夫人,是關小姐來了。”那甄茜聞言立馬眉眼俱笑著從裏頭迎上來,雖是坐在輪椅上頭,卻是神清氣爽的一個可人兒。今日這樣的好日子,穿的是一身莊重清雅的紫羅蘭繡花旗袍,肩裹一件棕色毛裘披肩,襟口由腳踝處一路開至膝蓋,盛京的貴胄夫人公館太太雖則遠離京都,可大多出身顯赫,盛京一帶原是物華天寶,雖近年來因著西方電影的耳濡目染吸收了新式的教育,但多少保留了舊式的審美觀念,對衣著妝扮甚是講究,旗袍襟口素來開得不高,如若在盛京街頭看見旗袍開至大腿處的女子,那便是毋庸置疑的交際花了。
關雪任她攥著手一路攜入屋內,檀木梳妝台上是眼花墜亂的精美匣子,卻是零散地打開,她乍看之下,不由得倒噓一聲,鵝卵石般大小的黃鑽切割得極好,懂珠翠寶石的行家一眼便知,切割麵愈多便愈考究工匠的手藝,而眼下這顆黃鑽切割麵眾多所以采光度異常炫目,細細密密的銀鏈子從匣子內蜿蜒至桌麵,莫然靜好。她的一節纖指自西往東緩緩掃過,最後停駐在一枚奢華卻不落俗氣的泣血紅瑪瑙戒指跟前,她還年少意氣,心裏頭躍躍欲試,五指微張小心翼翼地去戴那戒指,適才伸進去一小寸,卻忽聽見身後那甄茜笑道:“妹妹真是好眼光,這泣血紅瑪瑙戒指可是尋遍這天上地下再尋不到第二枚的。若是喜歡便送給妹妹了。”話甫一出,倒是她變得不規矩了,臉上唰的一紅,忙擺手道:“這怎麼成?還是不......”←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你我相知一場,如今更是以姐妹相稱,就別說這生分的話了。”一麵說著,一麵攤起她的手來,卻像天造地設似的順溜溜便套進去了,那甄茜嫣然一笑:“喏,妹妹手這樣細戴著真好看。”她打趣道:“這原是姐姐的戒指,自然也合姐姐的尺寸,如此一來,姐姐誇我不也是在誇自己麼?”那甄茜道:“瞧你這張犀利嘴,敢情得找個小妹夫好生管教管教你。”
話甫一出,眼神卻驀地黯淡下去,握在關雪手上的那隻手不由得緊了緊,安慰道:“梅旅長這次遠調亦是迫不得已,我聽宜生說石家莊那邊的鐵路沿線頻頻有日本皇軍在滋事,石家莊雖離盛京甚遠卻是萬萬不可缺失的關口,如今有梅旅長的軍隊實地駐守,才得以將雙方控製在互相製衡的局麵當中。妹妹放心,待風勢一過,我會和宜生商量是不是能換其他的部將過去。”她的手這般溫暖,好似足以融化萬年玄冰,積蓄著難以言喻的力量,讓關雪心裏頓然踏實起來,眼圈漸漸溼潤,水汽霎那間充充盈盈,緊緊反握住她的手,感激萬分:“為難姐姐了。”那甄茜見她此時一雙澄若秋水的明眸情真意切望著自己,不由得心裏一陣發虛,隻是緘默不語地撇過頭去,耳中卻驟然響起一陣熟悉的聲音——她說,軍務之事,女人家本不該過問,可梅旅長是小雪的心上人,凡事不好趕盡殺絕,假若日後他倆結婚......餘下的話還未說完,便已被他猝然打斷,他說,你說的這什麼話,我怎會對他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