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踏上小瓊樓的紅瓷台階,裎亮的馬靴被沿途開著的壁燈罩得微微泛起銀光,廊道兩側均是半高的崎峰石圍欄。他在門前輕輕頓足,舉手便打起一個呼哨,哨音尤未落,那平日裏一入夜便會候在樓頂處隨時待命的龐然大物猝然飛過來,翅膀一收就已穩穩立上他肩頭。
門前不知何時多出的一串鐸鈴,一朵一朵簇擁著極似那鼓鼓囊囊的石榴花,他微微理了理頂上的軍帽,反手便推門進去,嘎吱一聲同時亦叮叮當當地響著,不禁隱隱取笑起那些小女人的玩意兒。關雪見他走進來了,倒也不驚訝,隻一心一意擺弄著案上的滿天香,原是野生野長的植物,她卻不知為何歡喜得不得了,硬是將它移植到屋子裏。
他一麵摘下軍帽一麵從身後摟住她,問:“見著我也不驚訝,你是如何知道我進來了?”她打趣道:“猜的。”他仍舊不依不饒:“實話實說。”話甫一出,她隻好從實招來:“鐸鈴,外頭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一聽便知。”他不由得笑道:“你還有這樣的心思?”她的眸子卻突然黯淡下去,拿指甲輕輕刮著那軍帽的絨線,緩緩開口:“原是沒有,可我好似記得以前住過的屋子門前就有過這樣的一串鐸鈴,許是我以前係上去的,如此說來,還是以前的我聰明些。”他因著心虛,平日裏不愛她提以前的事,可她卻時常有意無意地沾上邊兒去,心中一緊,猝然說道:“可我更喜歡如今的你。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想它做什麼。”
他言語間儼然透出不悅之色,此時那頭鷹立在兩人跟前一張梨花木桌上頭,他仿若能從它幽綠卻無神的眸子裏看到一個自己,靈魂深處的複仇心切竟如此的堅不可摧。關雪倚在他懷中卻是心不在焉,那般子寬厚堅毅的身軀本應是宛若搖籃般的安穩舒坦,卻不知為何一顆心砰砰的如此慌亂不已,許是因為他溫熱的氣息正若有若無呼在她的粉頸中。她臉一紅,卻依舊刮著那軍帽邊兒上的絨線,忽然“哎呀——”一聲,那梅龍頓然抽回思緒來,卻見她緩緩回過身臉色又是為難又是尷尬,遲疑地賠笑著喚了一聲:“龍哥……”
他見勢不對,將頭一偏,原是那軍帽邊兒裏的線頭都叫她給揪出來了,他本對這一身步兵戎裝忒不上心,此番見她萬般困窘的憨態更是不禁好笑。她見他緘默不語,將腳一跺,嗔道:“都怪我得了吧?你們行軍打仗的最要緊這玩意兒,帽亡人亡,回頭我給你重新做一頂便是了。”//思//兔//網//
話音尤未落,指間裏的絨線猝然往後一扯,她驀地回過頭去,原是那一刻亦不能安寧的毛什子纏了一爪子的毛線,她心中氣結,道:“你這添亂的野東西,敢情我得好生調教調教你。”回頭又將手一指,對他說:“我要它!”方才他見她逗鷹的趣樣已是俏皮動人,如今的淺嗔薄怒更是扣人心弦,故作為難道:“這東西性子倔,你得叫它心甘情願跟著你。”他說這話好像她“逼良為娼”似的,見她細細端詳著,又補上幾句:“它叫絕目,一生下來便是瞎的,倒也不用看見這世間善惡了,平日多半不與生人親近。”
她若有所思點點頭,卻驟然將手一咬,伸出食指去放在它頷下,笑問:“絕目,你可願意跟著我?”絕目嗅到了血腥味,下意識地往下琢去,他冷不防她竟如此傷害自己,心中一緊,忙迎上去攔截:“你幹什麼!學佛祖割肉喂鷹麼。”指尖絲絲滲著血,她卻是莞爾一笑:“你瞧,它答應了。”他赫然抬眼望去,那絕目一下一下琢著她指裏的鮮血,仔細一瞧恰巧是在俯首點頭,他心裏像是窩著一鍋沸水,滾燙得似要翻*來,見那尖嘴都快琢啃進肉裏,一顆心刹那被灼得極疼,忙拉過她手來,又是生氣又是責怪地罵道:“你傻啊!我寧可它啃的是我這顆心,也不許你傷自己半根手指頭。給我聽好了,以後你若再敢拿自己的肉來喂它,我便要了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