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夢魘驚醒時,關雪又淌了一身的冷汗,掖了掖襖子,這會子方才覺得暖和了些,這小瓊樓原是置著暖氣管子的,可自當年三姨太薨逝至今一直空置著。如今不過才剛踏入初冬,府裏的下人便已經迫不急待要提前準備著過冬的勞什子,而傅作翊也在一個月前親自領了傅家軍到北杏坡實地集訓,昨兒個才風塵樸樸地班師回府,因此她這些日子以來生不如死的強行戒毒幾乎是無人問津,隻深深記得一犯起病來那種痛楚,就似要將一個胎兒硬生生從母體內扯落下來那般子刻骨銘心。

她發誓絕不會就這樣善罷幹休,絕不會就這樣放開傅作翊,關雪好似驀地想起什麼來,從枕下摸出一張數日前那賣報的小倌交接過來的字條,上邊兒歪歪斜斜地簇擁著金花媽媽的字:早前你的字我都瞧見了,媽媽在八大胡同打滾了這麼多年,最清楚的就是男人心了,你當時功夫還沒到家就要走出瀟湘樓,其實要俘虜男人的心最靈的法子就是欲拒還迎,總司令再難駕馭不也會有熱血方剛的時候嘛。

關雪驟然掀被下床,湊到桌麵兒上的洗臉盆前,將這字條上邊的墨水一分一分化開,此時壁上的西洋掛鍾撞得極響,甄茜的施針時間是一刻也不能耽擱,來不及上妝打扮,她猝然就拿起旁側的藥箱子踩著碎步往甄茜的小騎樓走去。

關雪的腳傷方才好些了,因此今日穿的是平底繡花鞋,走路起來步步生蓮,長長的廊道裏平鋪著西式圖案的絨毯子,好似漫長得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卻突然頓足下來,思念頃刻間就如潮水在蔓延,那傅作翊正倚在門前的扶手處默默抽著煙,迷離的眼神若有所思,許是因為一個月的實地集訓,他又見剛毅了幾分。關雪想起金花媽媽的話,心中一緊,赫然收回目光,隻垂下頭疾步掠過他。

“關雪。”

她仍舊恍若未聞地繼續往前走著,一顆心撲通撲通亂到了極點,卻是如何也不回頭,疾步走進了甄茜的房間。甄茜的腰患漸已好了許多,關雪替她拔下最後一根蜂針時,那傅作翊正大步走了進來,笑道:“小茜,早前我提過等你身子好些了,便叫那寶軒戲班的名角兒來演上一出,明日我不去閱兵陪你一起看可好?”

前些日子司令府發生了那樣多的事,難得有這般寬心的節目,甄茜打趣笑說:“就聽總司令的,不過我想親自去戲班裏聽,還得叫上小雪。”那傅作翊遲疑著瞟了關雪一眼,又笑道:“就依夫人的,你好生養著病,餘下的我來安排。”倒是那關雪心裏不是滋味,難不成是叫她看著他們如何恩恩愛愛麼,心中氣惱,忿忿地開口:“總司令與夫人夫唱婦隨,我去做什麼。”甄茜道:“好小雪,我這不是怕你悶得慌麼,出去走走人也會精神點兒。”她原本也有些心動,隻默默地看了一眼傅作翊,許久,他才極不情願道:“你也一起去吧,明晚葉副官會來接你。”

晚上她躺在榻上是輾轉難眠,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滿心歡喜地哼著蒙古歌謠,竟沒想到用黃梅小調唱出來的蒙謠亦別有風情。因著是蒙古人,光潔的小腳丫並沒有受到裹腳的殘忍折磨,腳腕子一下一下蹭著那蕾絲帳,竟生出一種酥|麻微癢,久違的笑容宛若山間最純淨的泉水。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傅作翊是一個上一秒可以令女人哭得肝腸寸肚,下一秒卻可以令女人誤以為世間隻剩下美好的男人。她眉眼俱笑地凝視著那道黑漆漆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