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2 / 3)

爹爹大哭的樣子,大笑的樣子,手舞足蹈的樣子,拉著她的手不斷喊著她名字的期盼的樣子,她都討厭,都憎惡。

如今她才覺得自己可笑,更可恨。

她恨了爹爹好多年,在流放的當初也恨著爹爹的愚鈍被人算計利用連累,在去塞外的路上,每一夜她都在噩夢中驚醒。她恨爹爹,她恨他不但不能成全她的人生,還要毀掉她的命運,如果她有的是一個跟羅雲郡主,嬌靈郡主一樣的爹爹,她一定可以不用過這樣的人生!她厭惡被人嘲諷,白眼,她甚至不貪心,即便沒有大富大貴也隻求安定舒適——可惜她忽略了,那些也不過是暫時的繁華。兩年前那件事,哪裏是因為爹爹是傻子郡王才無人在意所以判以重罪?不,哪怕爹爹是一等一的貴族,一等一的紅人,皇帝要拋棄的話,也是遲早的事。參與叛亂,知情不報,本該死罪。最後流放塞外,皇帝不單除掉一撥對自己無用對皇族無用對大盛王朝無用之輩,更借用這個最好時機讓百姓人人稱讚天子的宅心仁厚。

唯有她,清楚天子的刻薄狠心。

午夜夢回時,她甚至常常覺得,皇帝一定是厭惡爹爹吧,否則怎麼會在雍安殿堂上下這麼狠的手?!但她卻又找不到理由,堂堂天子如何厭惡一個癡呆之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才是天理。

“小郡主——”一道溫厚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倉促的腳步聲,傳入她的耳畔,打破了她漫長的追憶。

從城門口疾步跑向她的正是個圓臉婦人,穆槿寧的眼底猝然有了光彩,朝著她微笑。“奶娘……你怎麼來了?”

婦人滿心歡喜:“知曉小郡主今兒個到京,奴婢自然要來給郡主請安,給郡主接風洗塵。”

那個字眼格外熟悉,聽著卻又格外驚心。曾讓穆槿寧覺得無上榮耀的名號,原來也可以變成最大的諷刺。穆槿寧微微蹙眉,拉過婦人的雙手,笑靨不改的平靜,默默垂下了好看的眉眼。“我早已不是郡主,可別讓人聽見,隔牆有耳,連累奶娘,生出是非——”

“好,奴婢明白了。”婦人聞言,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一手帶大看著長大的任性小姐,不覺眼眶發紅。當年雍安殿上的風波,牽累到年僅十五豆蔻年華的郡主。郡王發配到大盛王朝最北的孤城風砢,而郡王府所有女眷,則流放到最西邊的塞外丘垚為官婢。唯一的親人天南地北無法相見,這兩年多煎熬,多心酸,又當真一言兩語就說得清麼?

在京城,郡王府絕對不算是最有勢力最有風光的大戶人家,卻也過的安安穩穩,這小郡主的生母早逝,府裏的下人也都把她當成主子看待,可惜……。當年養尊處優瓷玉娃娃一般的大小姐,如今卻清瘦孱弱,宛若池中一朵孤單的白蓮。那雙緊緊握住自己的手,雖然依舊白皙,卻也不像當初軟玉無暇,粗糙細微的傷口,握在手心都覺得疼。

婦人想到此處,頓覺鼻酸,卻依舊強裝笑臉:“奴婢來替郡主拿行李,把包裹都給奴婢吧。”

穆槿寧微微點頭,婦人從她手中接過,驀地愣住了。隻有一個青色布包裹,盡管如此,包裹也癟癟的。“這——就一個包裹麼?”

“都快三年了,身邊那些物什早就耗費光了。”麵對奶娘的過度驚詫,穆槿寧卻隻是挽唇一笑,那雙墨黑色的眼瞳之內,沒有因為姣好麵容上的淺淡笑花,激起更多的漣漪。她比兩年前的穆槿寧更加潦倒貧瘠,但卻失去了那份過度的驕傲跟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