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一方來了不速之客。
水蛟在瀑布中一個打旋,巨大的頭顱靠上了岸邊,君琛在它頭頂借力一踩,穩穩落地。
忘兮給巫師們講學歸來,便看到居住多了一人,視線掃過他纏著紗布的腿,神情漠然,“這樣的小傷也要我治的話,那琅琊城內的巫醫們都該收拾鋪蓋滾蛋了!”
他以為她一直都如那日祭祀時一樣,冰冷,尊貴,寡言,不可侵犯,猛然領教了她的毒舌功夫,倒叫君琛一怔。
“你傷的,自然得你來治。”他說。
她眉頭又深深的皺了起來,似乎是覺得他輕浮。
“不扶我一把嗎?”君琛衝她伸出一隻手,臉麵什麼的,某人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追妻要什麼臉麵,要臉的都打光棍去了!
忘兮還從未碰到過這般難纏的人,冷聲道,“你不是還有一隻腿嗎?”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紗布包的有些臃腫的右腿,認命用另一條腿蹦過去,每蹦一次似乎都挺吃力的,在快到達忘兮跟前時,突然一個重心不穩摔了下去,忘兮做了人肉墊。
“起來!”被陌生的氣息包裹,像是被豺狼鎖定的獵物,再也無處可逃,她眼底閃過一抹慌亂。
摔下去的時候,君琛用手支撐了大半身體的重量,不然早就壓壞他的人兒了。
“抱歉,沒穩住。”他笑得違心。
忘兮神色更冷了,喝道,“起來!
他說,“我腿疼!”
她用力推了一把,發現這人看著清瘦,可是身體沉得跟塊石板似的,沉聲道,“翻身總可以吧?”
他答,“可以。”
如果不是記著他腿上還有傷,忘兮真想踹他一腳,道,“那你翻身,讓我起來。”
他神色帶著那麼一點不甘心,但理智終是占了上風,身體忘旁邊一側。
忘兮幾乎是瞬間就跳了起來,看著躺在地上的人,頭也不回往外走,君琛有點懵,“哎,你就這麼把我扔這兒了?”
他躺了半天也沒等到她回來,隻得自己灰頭土臉爬起來,拖著一條摔斷的腿去找她。
走過一道假山石門,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擺弄花盆的人,他靠著石門,有些涼涼的道,“你可真狠心。”
忘兮把一盆十八學士種好了,才抬起頭,“你這不自己爬起來了嗎?”
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弄花,他就倚在石門邊上,靜靜低看著她,目光一圈一圈劃開,都是流年繾綣。
等忘兮種完最後一盆花,用袖子抹了抹額角的汗,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抬眼朝那邊看去,卻發現他似乎靠著石壁睡著了。
石門處纏繞著一簇葡萄藤,從廊下望過去,恰好能看見那一片青蔥的綠葉和石門後一大樹一大樹開得濃烈的扶桑。
夕陽的斜暉照過來,光影交錯,男人低垂著頭,原本就俊美的側臉被橘色的柔和光線細細勾勒,落在額間的碎發遮住那雙清冷又妖治的鳳眼,長長的發絲貼著臉龐垂下,單薄好看的唇總是微微抿著,似乎有煩心事。
他總是喜歡穿一身黑衣,精致的卷雲暗紋在衣襟、袖口邊上粼粼閃耀,墨色的發自肩頭瀑布般傾瀉而下。
忘兮看得出神,等她自己意識到時,她已然隻執了他一縷墨發在指尖纏繞,青蔥瑩白的指尖,纏繞著的黑發像是永世也掙不脫的枷鎖。
恍然間抬起頭,不妨撞進一雙溫柔的、含笑的鳳眸。
她像是被他的眼神燙到,甩開繞在指尖的發想後退,卻又叫人先一步捉住了腕兒,如同之前一般,她掙脫不開。
他說,“楚國有個習俗,隻有夫妻才可為彼此挽發,換而言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除了夫妻,不可叫他人觸碰。”
他語氣總是這般輕浮,忘兮這次的真的怒了,手上一道結印打出,掙脫了他的禁錮,還準備打出一道結印,讓他吃點苦頭的時候,卻發現那人頭軟軟的靠在了石壁上。
她以為他又要故伎重演,氣的直接走了,走出許久,也沒聽見身後有一點動靜,她止住腳步,又負氣折了回來。
“喂,別裝死了!”
沒有動靜,他安靜的躺在原地。
忘兮輕輕踢了踢他沒有受傷的那隻腳,“你再這麼下去我讓人把你丟出君山了!”
還是沒動靜。
忘兮眉頭皺的能夾死一隻蚊子,蹲下身,拍了拍他過分蒼白的臉,“喂,醒醒!”
手觸到他的臉頰,才發現不對勁兒,怎麼這麼冷?
她臉色微變,撫上他的額頭,也是冰涼一片,甚至還有細密的汗珠。
忘兮看著他毫無血色的唇,心頭猛然一跳。
視線落到了他受傷的腿上,發現包紮的紗布早就被血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