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見蒼白的聲音再度響於耳畔:

“為兄……害了你……”

“董平哥……”內心強烈的震顫已蓋過禸體的折磨,那聲音一點點弱下去,傳入他耳中就仿佛漸熄的希望一般——這一刻,多希望那個身影一如當初在征遼的沙場上,出現在自己無助的瞬間、以那兩杆晃白的銀槍挑開業障將自己救回——但他知道,再也沒有可能,那個身影一如既往陪伴身旁、可如今卻也同自己一樣,在血泊中,從此倒下;

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更不敢相信自己曾一度死裏逃生的命運卻終究注定了此刻的終結……

董平的最後一瞥,目光中寫盡憐惜與自責,“你還年少……本不該……”

“董平哥……你忘了?那日在梁山……你我……如何下的誓……”自己的感官也漸漸淡弱,耳畔風聲,卷攜那邊最後一陣微咳,權作回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不知,最後的時間是否夠讓董平想起這些,隻以陣陣模糊的視線,投向那邊慢慢闔攏的眼簾……

卻在這一刻,腦海中莫名地響起熟悉卻已疏遠的弦音,一個聲音在顱腔中吟哦盤旋:“淮水遙,信難捎,雁過驚寒絕雲霄……”濃密的睫毛垂落的那刹,淚已沾濕。

“淮水遙,風蕭蕭,風蕭蕭兮空寂寥;空寂寥,煙雲繞,煙雲盡處是秋蒿……”煙波漫江,烏篷點點,蒿草叢生的的水岸悠悠飄來靡靡的吟唱;

獨立艙首,瓊英一身淺紫幾近素色的襦裙,悵然遠目,唯見淮水東逝望不到盡頭。

不願回望艙內、不願去想烏紗素絹纏覆下的那具木棺——不肯信,那薄薄一層精細雕琢的檀木,已將她與她的檀郎永遠地分開……

腰間佩著的,是已成遺物的那柄清峰,心中,仍不能忘獨鬆關上一槍之仇——但已輪不到她來雪恨,早在半月前關上的惡戰中,厲天閏也已淪作刀下鬼、身首異處甚至無人收屍。

人世間的恩恩怨怨便是如此!一人仇須一人報,一命當有一命償,逝者長已矣、生者鬢愁白,莫非這便是江湖之道、世間之道?

“人間世道……拖累你太苦……反不若早些歸去……”輕撫他的靈柩,這麼說著亦是在安慰自己——除卻安慰,她還能給他什麼?除卻安慰,她又還能做什麼、剩給自己什麼……

“下船罷,到岸了——”艄公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起身出艙,不住回望江麵上另一葉烏篷,一路過來,艙中隱隱綽綽傳來的悲號每每令她不忍聞——分明地知道,船中那群哭號之人裏,沒有玉歆——似真似幻地記得,就在噩耗傳來的第二天,輕羅暖帳中玉歆再沒有睜開雙眼——冰涼的手,握著冰涼的匕首、深深刺入心口,白刃,正是曾沾過董平鮮血的那柄;

“每次和他有一點矛盾……我總提過去的事,他一定……到現在還以為我……一直沒原諒他……”

“他走那天……我裝睡不理他……他也不叫醒我……隻是很輕地把他的笛子放在我枕頭邊……”

回憶著玉歆生命盡頭的碎碎念,心頭忽然一悸,半月來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翻湧眼眶——不經曆訣別、便不懂取舍,人世間最大的悲涼莫過於此,可莫非,自己也一樣……耳畔,淒淒切切複是《淮水遙》的吟唱,淚眼迷蒙,她隻任漁婦淒婉的歌喉纏綿心底的離愁——

“……秋蒿長,蘆花揚,蘆花蕩裏人斷腸;人斷腸,思過往,過往不複淚千行。”

§還在甩插圖§

少了你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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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從別後

家中偌大的宅院,終究沒有盼得他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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