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薑炎終於喘過氣來。待他再開口，氣息已經比之前微弱了許多。
“嚴重的話……咳咳……他們一定長驅直入，取而代之……肯定是有人混入東泠竊取了義清河周邊守衛分布圖……快幫我更衣，我要去見陛下！”
見薑昊猶豫著一直不動手，薑炎推了他一把：“快呀！”
薑昊這才醒悟過來似的轉身跑去取薑炎的朝服，又讓人去門外準備軟轎。
“父親，陛下就在正殿，您不必心急，我讓他們走快點便是。”
軟轎行至正殿前，轎夫將轎子緩緩放下，薑昊小心翼翼地將薑炎扶出來。
薑炎出了軟轎，也不知為何竟然覺得頭暈目眩，險些沒站穩。
“父親您小心。”看到薑炎精神狀態不如方才，薑昊擔心他現在僅是拾級而上恐怕就要暈倒，幹脆蹲下身到：“父親，我背您進去吧。”
薑炎晃了晃頭，似乎在驅散這種昏沉模糊的感覺，終於勉力定下了神：“不用，朝廷命官，被人背進正殿，讓旁人看去了免不了落人口舌，你且……扶著我就好。”
薑昊拗不過薑炎，隻好站起身，扶他慢慢在台階上走著。
薑炎身體虛弱，雙腿又不利於行，走過四十年的區區幾十級台階，兩人竟然走了許久。
每上一級台階，都要耗費薑炎全身的力氣。
是啊，他老了。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撐到耄耋以後的，可是現在，他已經連上台階都需要人攙扶了。
甚至在薑昊的攙扶下，他還是走得如此艱難。
力不從心，自此始耳。
日已中天。光明刺破一切黑暗，就連人的影子都變短了，可是，室內還是照常昏暗著。
一如人心，灰暗依舊。
薑炎的眼睛被刺得生疼，隻能半眯著，不能好好睜開看眼前的台階，視覺的遲鈍導致了他動作的不協調——他抬腳過低，踢到了石階上，刺痛便順著腳趾一直捋到膝蓋處。他受了痛，一時站立不穩，腿一軟便往後仰去，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如果薑昊沒有及時拉住他的話。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正殿門口，卻被侍衛告知，堯沐君並不在裏麵，似乎去了朝露殿。
“父親，陛下去看望公主，恐怕要費些時候。朝露殿也不是我們朝臣能夠隨意進出的地方，不如我先送您回去，一會兒我再去請陛下？”
薑昊一邊建議，一邊看著父親的臉，揣摩他的想法，以便做出應對。
隻是當他看見薑炎微黃的白發在風的吹拂下輕輕顫動，枯瘦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臂膊上，微眯的眼睛渾濁不已的時候，他突然覺得，父親應該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享受多一點的天倫之樂。
薑昊的兒子女兒早已成年，可是他們從沒和這個薑家最大的功臣——也是他們的親爺爺說上幾句撒嬌的話，甚至連擁抱，也隻有在出生的那天才有那麼一次。
薑炎的臉上露出了失望和焦急相伴的神色，他那和腫脹雙腿相反的細瘦胳膊，在寬大的朝服袖子裏輕輕顫抖著，像冬天被狂風刮著的枯枝，一副下一刻就會被折斷的樣子。
他終於冷靜了下來，長長歎了口氣，應道：“好吧。”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做任何口頭上的分析就直接妥協於他人。
之後他任由薑昊將他背到轎門前，之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是真的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因為。
當轎簾再次被掀起的時候，他已經陷入了永久的昏睡中。
東泠丞相薑炎，逝於本年開春，因其護國有功，國君堯沐下令厚葬，追封為東昌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