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剛好是出冬入春之日,雨後初晴,天氣較前幾日暖上些許,水利一事即將大功告成,之後就是些收尾之工,於是水利官也給眾人放半天假輪番調整。
日已中天,睡懶覺的眾人紛紛起床到樓下吃飯,有幾個細心發覺走廊盡頭的房間門依然關著,便說道:“哎,都吃飯了,袁兄和王兄怎麼還沒起?”
一個瘦高個子道:“我昨天就聽王兄說要好好睡上一天,恐怕是給累壞了,袁兄倒還好,你看王兄那身板兒,嘖,這麼多天都是硬抗啊。”
另一個矮胖漢子道:“我看也是,還是甭喊人起床了,一會兒叫廚子給他留個飯得了。”
另外兩人表示讚同,便也不管此事,隨著大流下了樓。
等走廊再次恢複清晨的寂靜時,屋內的兩人終於開了口。
“軍師大人總是能將事情預測的分毫不差。”靛染把甄宵摟進懷裏,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
甄宵閉著眼,臉上卻藏不住笑:“哪裏哪裏,他們隻不過自願把機會給我,這才省去我許多麻煩。”
“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喜歡引誘別人去做那些你想讓他們幹的事。”靛染邊說著,邊忍不住與他耳鬢廝磨一番,惹得甄宵不由得輕笑出聲。
“什麼時候去吃飯?”
“你說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說起來,你出宮之後胃口好了很多,可惜這些天累著你了,肉還沒長出來就又消下去了。”靛染伸手捏捏甄宵的腿,歎息道,“今天要多吃點肉。”
“知道了,等他們吃完我們再去。”甄宵說完就不再言語,仿佛又睡了過去。
靛染抱著他瘦弱的身體,望著他清臒了幾分的麵孔,心裏一酸,胳膊和手不再亂動。
當初為了複仇來到雨境誓要東山再起殺回風境,如今這樣的想法卻日漸淡薄了。
是因為苦嗎?不。荒郊之中挨餓受凍,雨境中顛沛流離四處奔走,甚至在一個不值一提的帝王麵前卑躬屈膝的時候,他都沒有覺得痛苦。要說苦,甄宵比他苦百倍千倍,論起四處奔走,他不及甄宵的一半,更何況甄宵差點失去一條手臂。
可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感受著懷裏的人那要被他暖一會兒才能熱起來的身子,卻止不住難過。有的時候,甄宵呼吸極輕極細,他沉睡時的麵容就如同逝去了一般,教他害怕。
他禁不住想到:如果不是為了自己,他本不必這樣苦。他這樣苦,為的卻是自己一個可能根本無法實現的想法。
若他為了自己,有一天,在這雨境的淒風苦雨中真正地逝去了,自己就算複仇成功了,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件以千千萬萬人性命為代價的事,真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好幾次話到嘴邊,靛染卻仍舊咽下了。
他看到甄宵每一次得手後眼裏露出的愉悅與興奮的時候,他就被一遍遍地提醒著:停不下來的。
是自己的錯,如果當時,不讓他以此作為彰顯自己價值的手段,今日的一切,是否會變得不同?
或許他們會真的帶著同塵去鎮上做一個商人,做一個教書先生,看同塵從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讓她找一個他們覺得順眼的女婿,最後在雨境這個異地他鄉老去死去,後半輩子沒有什麼煩心事,壽終正寢。
可是,他又是多麼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沒有後悔藥,沒有輕輕鬆鬆就能得到的幸福。
一切從他決定殺入雨境,默許甄宵大肆屠殺鍾嶺百姓開始,便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他們有幸福可言嗎?
沒人能夠回答得了。
他隻能在心裏暗暗允諾甄宵:至少,不要生離。
如有死別……但願你是活得好好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