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出山(四)(1 / 2)

沙清源太清楚鍾鑰的性格了,潑辣、外向、風風火火,簡單而準確地形容,就是標準的男人婆。幾個同齡人裏,除了沉穩幹練的蘇練能說她幾句外,就是對年紀最長的柳鬆楠也不買帳,從來隻有她教訓別人的份,哪能容別人教訓她?沙清源清楚地記得,有一年過年時,自己笑鍾鑰包的餃子難看,結果被她追了半個山頭,硬是把沙清源抓回來,非要他承認那些難看的餃子“精致無比”,還得從鍋裏逐一撈出來全部吃掉。就這麼一性格的大小姐,現在被人當眾語氣不善地斥為“胡塗”,不當場發飆就怪了。

沙清源豎起耳朵就等鍾鑰發作。果不其然,鍾鑰雷霆般地拔高了嗓音喊道:“老娘……”自稱“老娘”就是這母老虎要發作的先兆,接下來肯定是一串罵人不帶髒字偏又能把人噎得半死的急風驟雨了,沙清源心道,琢磨著在鍾鑰暴走之前是不是和蘇練一起把她拖走,畢竟童鐵膽交待過,不要生事。

誰知鍾鑰的聲音竟然一個轉折又低了下去,甜膩膩地冒出一句:“老娘……我老母親也曾叮囑奴家出門在外要萬事小心,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沙清源真的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猛地一轉頭去看鍾鑰,轉動得急了差點閃著了脖子。隻見鍾鑰兩眼冒著星星,雙腮泛紅,一副含嬌帶羞的模樣。再順著鍾鑰的視線把目光移過去,一位公子映入眼簾。隻見那公子身材高挑、麵白如玉、膚如凝脂,竟是比鍾鑰的皮膚更適宜用那個“吹彈可破”來形容。再看人家那一身上好蜀錦的團花外袍,腰間古色古香的長劍、帽子上綴的白玉帽正,無一不顯示著身份不凡。沙清源心中一陣竊笑,好我的鍾鑰姐啊,怕是開始犯花癡了。

那公子若有若無地瞟了鍾鑰一眼,並不回話,徑直分開人群走到那行乞的兩兄弟身邊。沙清源見他舉止傲慢,不禁腹誹一句:娘娘腔。再看鍾鑰還是兩眼桃花的樣子,絲毫不介意被人選擇性忽視的無禮。忍不住暗歎一聲,難道女孩子就欣賞那兔兒爺半男半女的模樣?沙小爺可是學不來那副扮相。

蘇練雖是不願生事,但見那公子不懷好意地衝著行乞的兄弟二人去了,生怕二人吃虧,心中拿定主意,若是這紈絝子弟仗勢欺人,自己說不得要路見不平了。於是也不開口,立在一邊冷冷抱臂旁觀。

隻見那公子走到行乞的兄弟二人身邊,伸腳在二人麵前裝錢破碗上點了點,眯著眼睛沉聲問道:“你二人可認得本公……啊,本公子?”

這公子腳下使力稍大了點,裝錢的破碗已被踢得傾斜,幾十枚銅子滑了出來,滴溜溜滾個不停。兩兄弟手忙腳亂地收拾著銅錢,卻也不敢抬頭,口中隻含混不清道:“不曾見過貴人。”

公子哥挑釁的樣子惹來周遭眾人不快,圍著看熱鬧的人越發多了,起哄的聲音也四下嗡嗡響了起來。沙清源看不順眼,就想越眾而出,卻被蘇練一把拉住,搖搖頭,示意他暫且隱忍。沙清源隻得收住步子,口裏卻不閑著,夾在眾人中高聲喊道:“裝什麼大瓣蒜!看人家收錢你眼紅了啊?”

公子聽著周圍起哄的聲音皺了皺眉頭,卻也不做辯解,邁了兩步走到那裹屍的草席邊,又是足尖一點,已是將屍體腳上布鞋挑飛,接著從腰間解下佩劍,帶著劍鞘在那屍體的足心湧泉穴處連點幾下。

眾人見他辱及屍體,鼓噪之聲更大,不過聲浪隻起來一波便平息下去。因為大家都看到,被點中湧泉穴的屍體竟然抽動起小腿來!詐屍?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有些膽小的人大叫兩聲,撒腿就跑了開去。也有些膽大之人用疑惑地目光在屍體和那公子間掃來掃去,難道這公子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彈指間便能醫活死人?

屍體腿部抖動的越來越厲害,接著竟在地上打起滾來,不一時鬆鬆散散卷著的草席便被滾開,一個四十來歲的禿頂漢子搓動著雙腿從席子裏蹦了出來,口中不住道:“好癢,好癢。”

兩個行乞少年見此情景俱是一愣,緊接著一個人搶上前去扶住“屍體”,一個人撲到那公子麵前跪下,抱著公子雙腿就連連叩首道:“您是神仙啊?您一定是神仙!居然把俺爹給救活了,俺們該怎麼感激您啊……”

那公子費力地從少年兩膀間抽出腿來,似是嫌他一身髒汙,又連退了幾步,非但不接受那少年謝意,反倒一臉慍色地戟指喝道:“無恥!一派胡言!什麼神仙妖怪的?你們幾個小人在扶風縣時便以這下三濫的手段騙人斂財。哼,天網恢恢,疏而不露,沒想到又被本公子撞見你們。你們還有什麼話說?點他穴道隻是薄懲,非把爾等扭去見官不可!來,來,來,周圍看熱鬧的,誰去喊捕快前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聽這一說,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那公子雖是喚人去找捕快,卻無一人動彈。誰不知道現在官府貪墨成風,說不得便被捕快汙做與那騙財之人同夥,落入大獄還得湊錢贖人。於是大家夥都抱著膀子繼續看著熱鬧,幾個方才施舍過錢財的大嬸開始口中大聲數落著騙子,手腳麻利之人已從那破碗中開始把錢抓回來,至於自己投入一枚銅錢,卻抓回六七枚銅錢——哦,全當是精神補償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