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表情也看不出什麼,沒有悲歡,墨色的瞳孔,是燭火都照不亮的濃黑。一身黑衣長裙,將原本總是喜歡穿白衣的少女襯地越發瘦削而內斂,腰間隻是一根同色繡花腰帶,換下了那柄名動天下的歲和名劍。

太上皇偏頭看著她,這幾日,她來了之後她沒有說任何話,對他也是視若無睹,群臣百官的安慰之詞她一個字都沒說。卻似乎能更好的熨帖人心。

這是他的女兒,沒有被這世界承認的,他在世上唯一的女兒。

夕照皇室在他這一代,差一點就斷了香火,卻不曾想上天終究待他不薄,給了他一兒一女,給了這夕照皇室最攻不破的兩個手足。

暮顏上完了香,退後一步,沒有和以往一樣轉身離去,看著華麗厚重的棺槨,出聲,“她在哪裏?”

哪個?太上皇下意識抬頭轉身看來,微微的疑惑。

少女看著那棺槨,似乎在出神,黑衣墨發,一張素白的小臉上,眼瞳很大,很黑,眼角微微上挑,有些不自知的風情。這種視覺差異有種直擊人心的震撼。

“那一日,她跟我說了很多事情……前塵往事我不想管,但是,傾城府百口人的性命,我母親的性命,還有斷魂大山脈的那些冤魂,我不能不管。”她淡淡說著,即使是這樣沉重的話題,她也語氣平淡,像是在闡述別人的事情,說完,繼續問道,“所以,她在哪裏?”

震驚。

原來……她都知道。原來……她沒有瘋。太上皇神色複雜地看向那棺槨,原來,她苦苦等著暮顏回來,就是要將這個困擾了她二十多年的秘密告訴她。

二十多年,無人訴說,裝瘋賣傻,還要時時被喪子之痛折磨……所以,才會如此形銷骨立到藥石無效吧。

他閉眼,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若是知道,他何苦苦苦尋子十九載,若是知道,他何苦後宮空懸子嗣無望?

“是真的找不到。”他歎了口氣,承認一國之君連個女子都不如被人像隻老鼠一樣逗弄,是一件很膈應的事情,但是既然說到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最初幾年,我瘋了一樣的找她,心中滿滿的恨意,幾乎是動用了所有力量地毯式搜索,可是沒有用……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可是,死亡還是在我身邊不斷發生……”

那種感覺是什麼樣的呢?身處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就像是無邊煉獄,鼻翼中充斥著的都是鮮血的味道,滾燙,粘膩,卻掙不開,擺不脫,即使現在回憶起來,都是滿滿的絕望和孤立無援。

“我從未想過,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步……”他閉著眼,收手捧著自己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和破碎,“當年梨花樹下巧笑嫣兮顧盼生輝的少女,怎麼就突然變成了……仿佛低語裏爬起來的利爪呢……”

“我……我是對不起她,可是……她這樣做……這樣做……也太狠了啊!”誰能想到,一個女子,差點顛覆了夕照江山。

暮顏聞言,突然很想仰天大笑一聲。

是什麼東西能讓一個少女,從明媚豔麗的溫軟春光裏,突然之間永墜黑暗?不是你天平上的取舍,不是你選擇了這萬千江山而舍棄了她,不是你背棄了最初的誓言。

是你自始至終沉默以對端上的那一碗墮胎藥,是你默許之下淨身房老太監們手下的刀。

凜冽、森寒的刀鋒,將她苦苦保下來的孩子推向了地獄的深淵。沒有什麼比這更狠、更毒的心。

暮顏看著悲愴的、痛苦的的男人,他的鬢發間隱隱有了白發,因著捧著臉的姿勢,背彎著,顯得沒那麼寬大和偉岸,就像隻是一個脆弱的,痛失了妻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