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師父走後,也有好多年沒有去過沁城了,那些在群芳院的熟人也不知如何了。
沁城外半裏有條沁河,連日大雨使得沁河水漫過了河堤,湧入了沁城,有些地勢低的人家都受了災,但河水水位還在上漲,城中人心慌亂,有那富室人家早就收拾細軟,走避外地,隻有那些無處可去的平頭百姓還在洪水的陰影下苦苦求存。
連下半個月的雨終於停了,雲層轉薄,日頭看樣子也要出來。
城裏許多為洪水所困的百姓終於能鬆了口氣,回屋裏燒起香燭,念著仙師保佑,感謝恩德的話。
城中積水開始漸漸退去,家家都在清理著房中院內的積水,而街道上還是水深過膝,那水發黃黑,裏麵不知漂著多少汙泥和死物,要想恢複成往日幹淨繁華的模樣,隻怕也要數月之後了。
群芳院大門緊閉,那牌匾上的字早都落了色,若不細看幾乎都看不出那三個大字,
後院角門處的破院子,正傳來低低壓抑的哭泣。
一個形容憔悴,麵目枯槁的中年婦人抱著個兩三歲的幼童站在院中,那幼童蒼白瘦弱,氣息微微,顯然已經是病重難治了的。
那婦人邊哭邊輕輕搖著懷中幼童,喃喃道:“寶兒好孩子,你爹爹就請大夫來了。好孩子…”
聽得院外水聲做響,婦人希冀地抬起頭,眼中放光,果然見一個佝僂著身子的漢子跑進了院,卻是隻身一人。後麵並沒有跟著盼望中救命的大夫。
那黑瘦漢子滿麵愁苦,目光呆滯,盯著病兒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大,大夫呢?”
漢子搖搖頭,“都嫌錢太少,不來。”
那些大夫一聽是群芳院就跟見了髒東西一樣推他出去,偶有肯來的,卻是要平時三倍的現錢才肯來。他手裏就積年攢下的五十文加上跟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三十文,哪入得了他們的眼,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可有什麼用,為這還差點被醫館的人打了。
婦人一聽這話,哭得更是厲害,臉貼著幼童的額頭。
她明白這是因為他們住在這群芳院的緣故,可她們夫婦兩個都是在群芳院做粗活為生,累死累活才能掙口飯吃,這小院裏的柴房雖破,不下雨的時候也算個棲身之地,若是離了群芳院,難不成要住街上要飯不成?
本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好歹有個兒子,再窮再苦也是個指望,可如今若孩子去了,她還活什麼呀。
漢子捏緊了手,咬呀道:“我再去借借…”跺著腳正要出去,卻突然一僵。
那漢子驚訝地張大了嘴,抬頭瞧著那破爛的小院的牆頭上,站著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衣裙飄飄,盈盈立在牆頭,眉目如畫,神色淡淡,看向院中人的目光裏隱隱有一絲波動。
那漢子驚愣過後,忽然靈光一現,想起傳說裏那國師仙人的高徒,可不正是如此形象麼,慌忙一扯婦人,也不管地上泥水,撲通跪倒,“仙子大慈大悲,求您救救我兒,丁狗兒給您叩頭了。”
那女子反應稍慢,卻也是忙舉著兒子跪在泥水中,“仙子救救我的孩子吧,豔紅來生願給您作牛馬,救救我的兒子吧。”
豔紅與丁狗兒?
果然是故人啊。十年不見,這模樣竟都是變化巨大,雖覺得這兩人年歲差得有些大,但一想青樓女年老色衰後也常有嫁給樓中雜役的。
若當年她沒有跟著師父走,現在也是跪在這泥水命如草芥的一員吧?
這些念頭瞬間如電光閃過,她衝著兩人微微點頭。
“你們先起來。把孩子給我看看。”
揮手間,孩子便從豔紅手中飛出,越升越高,穩穩當當地停在她手中。
豔紅與丁狗兒的目光充滿了希冀與敬畏。
六 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