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篇水分部:閏十一,小餘十,起十二刻三分,盡於三十一刻不盡(1 / 3)

魏轍已經找了很多年,直到這天,他在驛站連續收到了兩個消息。第一個消息是始皇帝在博浪沙遇刺,另一個消息是尉繚傳來的,他已經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驛站是帝國的核心命脈部門,溝通著帝國所有的軍事和行政消息。魏轍隻能表明自己的身份,才能有資格打開連信使都不能打開的信件,這是李斯定下的規矩。這樣無論尉繚和魏轍去任何地方,隻要他們相互聯係,李斯就能掌控他們的行蹤。

三人中,李斯一直都是最聰明的。或者說從這個時代開始,兩千年來,中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比李斯更聰明的人。

而尉繚已經找到了兩個傳人,按照當初的約定,尉繚現在應該已經徹底歸隱,不知蹤跡。而魏轍的事情還沒完成。不過魏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已經出現了。

魏轍找來了還在當地盤查刺客的一名千人(秦軍的軍官名稱),千人知道了魏轍的身份後,立即跪拜在魏轍麵前,詳細地給魏轍說起了當時始皇帝遇刺的情形。

魏轍提出想見一下刺客力士的屍體,千人告訴魏轍,力士的屍體已經醢刑。千人帶著魏轍到了刑場上,魏轍看到了力士行刺始皇帝的凶器,是一個120斤的大鐵錐。魏轍看到後,笑了,他遇到了熟人。

魏轍認識這個鐵錐的主人—滄海君。他知道要找到自己的傳人了,於是立即趕往齊地。

魏轍、尉繚、李斯—秦帝國的締造者。

魏轍是鬼穀子的傳人,貫通縱橫之術和黃老之術。

尉繚是陰陽術的傳人,同時精通兵法。

而李斯是法家宗師。

他們三人學的東西,都有一個共同的根源—道家。

先秦時期,法家、道家、縱橫家、儒家、墨家、名家、農家、兵家、醫家、陰陽家等等流派盛行,各自出了不少宗師。

而最終,奉行法家的秦國統一天下,於是法家最為鼎盛,而李斯,就是法家的宗師人物。秦帝國的行政體係全部由李斯籌劃和實行,這就是中國延續了近兩千年的郡縣製。

秦國的軍事由太尉尉繚負責。尉繚通辨陰陽,領悟兵法精髓,秦國統一六國的每一場戰爭,都離不開尉繚的運籌帷幄。

秦國的另一個國家柱石—魏轍,負責給秦王參謀天下縱橫的謀略。合縱連橫,為秦國提供了治國和外交的策略。魏轍是一個不世出的戰略家。

這三人,在秦帝國分崩離析之前,做了約定,要維護法家治國的方式,然後魏轍和尉繚相繼離開。李斯繼續守在帝國權力中心。

大廈將傾,大家都看到了秦帝國即將滅亡,他們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讓法家的製度流傳下去,於是三人做出不同選擇。

魏轍和滄海君有舊,具體是什麼時候見過麵,二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都不可考,畢竟他們的身份在曆史上一直都是撲朔迷離。

滄海君告訴魏轍在博浪沙刺殺始皇帝的人,是韓國張開地的後人公子良,也就是張良。張良曾經找到滄海君,讓滄海君幫助他行刺始皇帝。滄海君拒絕了張良,告訴他,反抗秦帝國,僅僅靠刺殺帝國的皇帝是遠遠不夠的,而且始皇帝身邊有無數能人異士,他必不能成功。但是張良為了報國仇,執意要行刺,於是滄海君向他推薦了自己的門客,能舞動120斤鐵錐的力士。果然如滄海君所料,張良行刺失敗。

魏轍詢問張良現在在什麼地方。滄海君立即明白了魏轍的想法,“你要找一個傳人?”

魏轍點頭,秦國必亡,需要有人建立一個延續秦國的國家。現在他需要一個人能輔佐下一個君王。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這個真龍天子是誰。

滄海君不再隱瞞,告訴魏轍,他要找的人,應該非張良莫屬,而張良現在改名平良,亡匿下邳。

張良在下邳沒有閑著,繼續交結奇人異士,希望能再次行刺始皇帝。其中有個叫項莊的楚國貴族後裔,因為殺人被官府追剿,逃到張良的家裏,張良不顧自己本來就受官府的通緝,拿出大筆錢財買通當地的縣衙,讓項莊逃脫。公子良的名聲越來越大,身邊漸漸聚攏了一批跟隨者。

魏轍在下邳找到了張良,然後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張良拜師的典故。

事情大致不差,但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總是比正史上所記錄的要多一點。張良第一次見到魏轍,是他帶著隨從行走在沂水旁,看到了一個老翁坐在橋邊。老翁也看見了張良,他把鞋脫了下來,然後扔到橋下。張良看到老翁的舉動,正在奇怪,沒想到老翁指著張良傲慢地說:“小子,下去給我把鞋撿上來。”

張良雖然是亡國貴族,並且一直被官府追捕,但身邊的人一直都很尊敬他,從來沒有人輕視過這個貴族子弟。而且張家在韓國滅國的時候,世代為相,集聚了可觀的財富,即使現在韓國沒有了,但是張良仍然能夠保持著貴族的生活水平。所以,當這個老翁對張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良唯一的反應是,他一定是一個很有來頭的人。

張良的判斷沒有錯,但是如果他能知道這個老翁真正的來頭,他當時的反應應該是立即轉身逃跑。魏轍是能夠調動當地駐守秦軍而不需要虎符的人,這樣的人,秦國隻有兩個,另一個是尉繚。

張良的本能救了他,如果他放任自己的隨從,跑到橋上毆打這個莫名其妙的老翁一頓,那麼魏轍就會去尋找下一個目標,而魏轍也會通知秦軍,抓到行刺始皇帝的刺客。

人在關鍵時刻猶豫一下,然後再做出選擇是非常有必要的。張良阻止了隨從,自己走到橋下,撿起老翁的鞋,然後走到老翁麵前,恭恭敬敬地把鞋遞給他。

魏轍扔下鞋之後,心裏也一直忐忑,很擔心滄海君看走了眼,但是當他看到張良抑製住了憤怒,親自把鞋放到他身前的時候,他心裏明白,滄海君推薦的這個人的確不凡,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張良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證明了他的勇氣。而更大的勇氣是,遇到侮辱,能壓抑憤怒,審時度勢。

魏轍卻想再繼續試探一下,把腳抬了起來,其實他的做法是多餘的。他已經找對了人,張良已經從老翁的神情和舉止看出了此人蘊含的能量。

魏轍是秦帝國的締造者,身居高位幾十年,是始皇帝的老師,早已習慣了萬人之上的感覺,雖然他現在穿著褐布衣服,也隻說了一句話,但是對於張良來說,夠了,完全夠了,張良已經很明白麵前的老翁絕非凡人。

張良謹慎地幫魏轍把鞋穿好,然後恭敬地站在魏轍麵前,張良心裏明白,這個老翁所做的一切,絕非在裝瘋賣傻。

魏轍站起身,然後走了,沒有回頭看一眼。張良在原地等著,隨從也跟著張良站在橋上。開始,還有人紛紛議論這個老翁是個瘋子,可是看到張良仍舊呆立在原處,漸漸沒人再議論這件事情。

張良在期待,他期待這個老翁會回來,如果他回來,可能會給自己意想不到的禮物。這就是張良最厲害的能力,他能感覺到命運中的轉折點。

果然老翁回來了,張良內心狂喜,他支開了身邊所有的隨從,一個人靜靜地側身站在橋上,一直等到老翁走到他麵前。

魏轍對張良說了一句:“孺子可教。”

張良內心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魏轍也一樣。

張良沒有問老翁是什麼人,他知道老翁不會告訴他,但是他隱約明白,老翁一定有不一般的技藝傳授給他,而且這個老翁一定知道他就是博浪沙的行刺者,而自己在橋上站了這麼長時間,卻並沒有被官府抓住,隻能證明一件事情,老翁找了自己很多年。

魏轍對張良仍舊用傲慢的口氣說:“5日之後,天明之時,再相見。”然後走了。

和所有傑出人物求學一樣,張良拜師時,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張良在第5日黎明,早早起身,在雞鳴時刻趕到橋邊,卻發現老翁已經站在橋上,他對著張良罵:“與老者相約,為什麼會遲來!5日後再相見。”然後離開。

張良又等了5日,這次他早了很多,醜時就起身,趕往約定的地點,可是張良發現,道路上突然多了好多人,熙熙攘攘,比白日裏更加熱鬧。張良被這些人推搡著,無法脫身。他突然醒悟,把自己夾在中間的那些人,都不是活人。

張良沒有如普通人一般害怕逃跑,而是在“鬼魂”中奮力撥開道路,來到了橋上。可是老者還是提前站在了橋頭。

這次老者沒有生氣,而是笑嘻嘻地問:“你不怕?”

張良搖頭,“大丈夫怎麼會怕這些!”

老者點頭說:“今天你還是晚了,5日後吧。”

張良又等了5日,這次他明白,路上的那些“鬼魂”,並不是憑空出來的,和老者一定脫不開關係。張良想了一個辦法,他在天黑的時候,就到了橋上,然後站在約定的地點,等著老者。

整整一夜,無數的“鬼魂”,無數的妖物從橋上走過,在經過張良身邊時,他們恐嚇他,引誘他,化成各種幻象蠱惑他,還有橋下的水中,黑水彌漫,漫過腳背,水中的魚龍都纏繞在張良的腳背,但是都被張良輕蔑地無視。他世代貴族,血統純正,妖魅之物,從來就近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