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鄉本土大起來的是桑晴晴,人亦如其名,明媚嬌艷,如牡丹,似芍藥,若要找鄉人見過的通俗花來比,大約就是鄉間路邊的紅薔薇了,也不管如何風吹日曬,她依舊開得熱熱鬧鬧。古小紅是外來客,這個名字叫在口中總讓人覺得不確定,“小紅”可以是屠戶的女兒,可以是布商的女兒,可以是漁家的女兒,唯獨不像是這個女孩的名字,她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地就叫了這麼一個平凡的名字呢?要找鄉人認得的花來比,她也許是女子別在襟口的一支白蘭花,離了枝,依舊安靜地香著。
這時,古家的麵攤上來了一大一小兩位客人 。一名三十餘歲的壯年男子,領著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走了過來。男子在著寒天裏還剃著精光的腦瓢,腦門發亮,頂上整齊的幾排戒疤,顯然是個和尚,隻是他並未穿僧衣,隻套了件辨不出顏色的尋常布衣。雪珠打在他的頭上也是聲聲脆響,他卻隻是不在意的胡亂抹了一把。他身後的小男孩倒是穿了件偏大的灰袍僧衣,隻是腦袋上青虛虛地已經留起了短發茬,像隻被修剪過的豬鬃毛刷,發黃的小臉上拖著一道清鼻涕,還未走近麵攤,兩隻眼珠已經定定地望住香氣四溢的湯鍋不會轉動了。
雖然這一對遊方僧樣師徒也頗是奇怪,但畢竟不會如古家兄妹當初登場時的轟動。
大和尚低頭看看傻傻流著口水不自知,早已邁不開步的小和尚,嘆口氣,過來在攤位上找了條板凳坐下,小和尚立刻歡快地奔過去爬上板凳。
“這位老弟,來兩碗麵,多加湯,多加肉!”他把灰布包袱放在桌上,撣著衣衫上的雪珠,也替小和尚抹了抹頂了一層細密雪珠的刺蝟頭,沖古大巴大聲道。外鄉口音,但聲音中氣十足,實在不像是走了遠路的人。
在磚竈邊縮著取暖的古小紅與桑晴晴對視一眼,都顯出古怪的笑容。“大和尚師父也吃肉?”她們齊聲說。隻有古大巴絲毫不為所動地,揪下一大團和好的麵拉了起來,三下兩下,成了細絲,麻利地扔進滾沸的鍋裏。
“灑家已經還俗,有什麼吃不得的?”他用力地吸吸鼻子,“老弟的清湯牛肉麵味道很正宗啊!”他顯出識貨懂行的樣子來,拳頭在膝蓋上捶了一下。
這條街上的吃食點心多是豆沙包子菜肉餛飩之類尋常的江南清淡風味,就連麵條也不過是陽春麵澆些雪菜炒肉絲就算完了。獨古家的生意有些別致,就地用磚石起的竈台有兩個眼,一邊煨著牛肉和牛雜,另一邊下麵,古大巴的杉木板子釘成的案板上,除了活好的濕麵團還有瓶瓶罐罐的香料。麵條勁不勁道,全看和麵的手藝。鎮上雖也有麵館,怎奈夥計的膀子比起古大巴的整像個麻桿,細胳膊細腿的沒有力氣,怎麼和的出夠勁道的麵呢?因此,拉麵一絕的古家麵攤也就在這鎮上穩穩的立足了下來。
“大和尚師父和小和尚師父從哪裏來?”桑晴晴試探著問。
大和尚狡黠地笑:“打來處來。”他左手邊等著吃麵的小和尚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似乎怕被拆穿謊話似的。
誰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做了出家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老老實實說話。自稱還俗了的江和尚依舊有這臭毛病。此後,他應對一切好事打探者,一律都是這句話——“打來處來”,好像是在同你打機鋒,實際上也許根本就是難以啟齒。他也不提法號,自稱姓江,於是大家便喊他江和尚。至於那小和尚,又說不出姓什麼,江和尚喚他“無心”,也不知道是法號還是本名,大家也就“無心”地叫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