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人民內部矛盾(2 / 2)

正在水庫不遠處放羊的吳越山聽到了求救聲。

遠處樹林裏乘涼的人也聽見了呼喊聲。

救人的人開閘的水樣瀉過來。

吳桐跟著最先跑過來的吳越山返身一個跟頭一個跟頭跑起來。

跑到水庫邊的吳桐眼睛睜得大大的,愣怔地有些晃神。他看到吳柏正站在齊腰深的水裏哇哇哭。他看到李大進還待在深水裏你死我活地拍打。乘涼的人們跑過來時,正看到吳越山一個猛子紮下去,魚雷樣徑自射向李大進。嘭的一聲,吳越山在李大進身旁露出了頭。他嘴裏噴出的水花在陽光下晃得刺眼。吳越山一隻胳膊攬住李大進的腰,一低頭,又魚雷樣嗖嗖射向岸邊。吳越山把李大進抱到岸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使勁按著李大進的肚子。接著,李大進嘴裏噴出的水也在陽光下閃著搖搖晃晃的亮色。

李大進被救了過來。他躺在岸邊,眼睛漲紅,腮幫子紫青,一陣又一陣幹嘔。

吳越山救了李大進,消息旋風般刮進吳家村人的耳朵。

當所有圍觀的人包括吳越山在內都一聲不吭地盯著幹嘔的李大進時,哇哇哭的吳柏拽了拽他爺爺吳越山滴答滴答水流不斷的衣襟,喉嚨哽咽著說:“我也掉了下去,是李大進把我撞到淺水邊的。”

李大進是為了救吳柏才落水的,消息旋風般刮進吳家村人的耳朵。

後來,李和平在吳秋香的指使下,專程給吳越山道了謝。

後來,吳越山在了解到了事情最初的起因時,狠狠扇了吳桐一巴掌。那是吳越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他的孫子。腫脹著臉的吳桐又在吳越山怒氣衝衝的命令下,一個人邁著誠懇的步子,走進李大進家,去賠禮道歉。

後來,吳桐饒有興趣地問李大進:“你那時候怎麼還會有清醒的意誌,把吳柏推向淺水邊?”

李大進赧然一笑:“他抱住了我,我沒辦法,就踹了他一腳。”

吳桐哈哈大笑:“我在你之前已經踹了他一腳,早知道這麼簡單,我再踹他一腳就是了。”

後來,兩家人似乎默認了吳柏和李大進之間的友誼。

後來,吳桐推翻了自己以前關於兩家人的關係應該屬於敵我矛盾的論斷,將其定性為人民內部矛盾。

還有事情的。

後來--其實,後來的事情大部分你已經知道了。

屍體是泥土的再次開始

屍體不是憤怒也不是疾病

其中包含著疲倦、憂傷和天才

--海子

2004年農曆八月十八日是不尋常的一天,因為這天過後,吳柏將要離開家,離開家人的嗬護,離開熟悉的街巷和夥伴,離開陪伴爺爺的咩咩叫的羊群。還有二爺爺的哨音,那條在黃昏時候捆綁炊煙的繩索,鏗然間斷了,在吳柏的心裏鬆懈了,不再那麼踏實,不再那麼理所當然。那些不用過問不用費腦子自以為是而又天經地義的日子到頭了,就像一個人活了一大把年紀要死了一樣,他的童年要死了,他的童年在白高粱席的這邊蹦蹦跳跳有一陣子了,是時候了,它該到高粱席的另一邊去轉轉了。它還會回來的,但回來以後,它肯定會變模樣的。吳柏感到童年離開他的時候,腦袋沉沉的,身上很累,像是下午剛剛踢完一場球,筋骨都酥了。這個時候,吳柏也同時意識到,那種有石頭壓著,有磨盤攆著的感覺,就是逛了一圈又回來的童年,它確實變了,變得都不是它了。

那天晚上,劉愛菊和吳桐細心地為吳柏收拾著行李。吳緬聖坐在一旁,表情凝重,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一句話不說。吳柏似乎能夠感覺到他們的不舍和心疼。吳柏躲到廁所裏哭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淚吧嗒吧嗒地不停往下掉,越是擦,越是掉的厲害。有一些東西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他知道什麼最重要了,卻有些害怕。他看到以前的隨處可見裏,一些貴重的風景並沒有來得及留心觀察。他以前也流淚的,可以前流過眼淚的總和加起來的含義也似乎沒有那天的豐富。他還不能完全區別開那一滴一滴眼淚都在代表什麼,他隻是覺得眼淚不隻是撒嬌和委屈的象征了,他隻是覺得他該流眼淚,他該流一些複雜的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