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奇跡(3 / 3)

永遠是這樣

--海子

吳越寒是逃出來的。他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整整度過了六個月。

逃出來時,照樣有人追趕。吳越寒在縣城到吳家村中途的橋洞裏躲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倒沒什麼,但那時是十二月的天氣,流動的河水也結了冰。呼呼的北風肆無忌憚地灌進吳越寒破舊的大衣。從那時起,吳越寒變得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眼睛也時好時壞。

至於吳越寒的絕活,應該算是老天爺對他六個月牢獄生活最大的恩賜吧。沒有人知道誰教會了他。沒有人知道在那動蕩的社會誰還會相信誰。

文革結束後,吳越寒執意不住在吳越山為他蓋得新房子裏。他把東西搬到廟中,守候著廟前那棵有五百年曆史的琴柏樹。這個時候的廟堂已經頹廢的不成樣子。廟裏沒有仙也沒有佛,隻有漫天的蜘蛛網和一塊看不清字跡的木匾。這木匾本來是掛在廟門上的。不過,十幾年前,張菊花在這裏上吊的那天,它掉了下來。那天,張菊花阻止不了以她兒子為首的紅衛兵們肆意地糟蹋菩薩像,她忍受不了她的兒子對曾給予她們家恩惠的神靈們的惡意褻瀆,她吊死在了老琴柏樹枝杈上。那天,所有的塑像被砸了以後,紅衛兵們又去忙著搬梯子。他們想把廟門上的木匾摘下來,一把火燒了。可等紅衛兵們興奮異常地回來時,就看見了伸著舌頭翻著白眼的張菊花孤零零地吊著。紅衛兵們扔了梯子撒腿跑了,隻剩下張菊花的兒子李大成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她娘死了,他搖了搖頭,好像沒反應過來。他那些天太忙了,忙著當主席,忙著跟他爹唱對台戲,他忙得不亦樂乎,忙得衝昏了頭腦,忙著忙著,把她娘忙死了。李大成認清了前麵的吊死鬼是他的親娘,他顧不得摘匾燒匾了,他把他娘抱下來,背著他娘哭哭啼啼地回家了。這樣的話,那塊匾應該原封不動掛在那裏才對,可是,那天夜裏,下起來瓢潑大雨,一時間天宮動怒,雷雨交加,老天爺怒吼著劈掉了琴柏樹的一個枝幹。枝幹下來時,隨手把這木匾也捎下來了。村民們本想拉著樹幹和木匾一塊做柴火,可都覺得這匾從門梁上砸下來,總有點喪門星的味道,晦氣,不吉利,而且,它是張菊花用一條命換回來的,它是老天爺發了怒施了邪咒的,它上麵纏著冤魂野鬼的尖叫和神仙菩薩們的怨恨,誰敢把它當柴火燒了,那不是自討冤孽嗎?於是,這塊木匾就被已經信奉了無神論的人們稀裏糊塗地存了下來,村民們把這木匾讓出來,廟裏的蜘蛛就沾了光,木匾在廟裏擱的時間長了,它們試試探探,把家安了上去。

吳越寒自己糊了一個爐子。他除了用爐子燒水做飯,也用爐子燒製各式各樣的泥哨。泥哨應該有一個學名的。它是一種古老的樂器。但這並不重要,村子裏的人都泥哨子泥哨子地叫。

土是山下丘陵地裏的土。水是流過村莊的河水。和在一起,經吳越寒的手來回一扭捏,放在爐子裏,添幾把捂得發黑的麥稈,再拿出來,就成了樂器。這黑黑的東西裏麵掏空,外麵打上大小不一的孔,周圍畫著花和鳥的紋飾。它雖然黝黑,卻從不粘手。它雖然大小和雞蛋差不多,但卻能發出悅耳的聲音。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從此,每當陰雨綿綿,每當炊煙嫋嫋,那美麗的聲音就會爬進村民的窗戶。聲音迷幻而飄渺,氤氳出一個自給自足的世界。裏麵泉水淙淙,鳥語花香。你會聽到春天杜鵑花開放的聲音。你能感覺得到夏天河水一天天地上漲,那河裏青蛙在兩三點雨聲後跳出了洞口。你能聽到秋天風摩挲著樹葉嬉戲、玩耍。你能感受得到冬天爐子裏的炭火燒得正旺,年邁的奶奶烤著手,正給小孫子講《狼來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