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鬆心裏一直記掛著一個叫趙亞潔的女孩。她是他的初中同學。那個時候,她坐在他的前排。像個小兔子似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靈動活潑,可愛氣人。因為上課的時候,他除了睡覺沒有別的事情可幹,實在是無聊透頂。所以,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他開始了對她細致入微的觀察。他花半節課的時間研究她穿的衣服。他再花半節課的時間欣賞她不安分的小辮子。他暗暗觀察她。不知不覺間,暗暗觀察變成了暗暗戀愛。上課的時候,如果遇到好脾氣的老師,他就會想方設法弄出點動靜,以此贏得她回眸的一瞥。他曾鼓足了勇氣,翻了好幾天課本,選中了兩句詩,然後把詩工工整整寫在一張卡片上,塞到了她的桌洞裏。但是,他不敢把勇氣鼓得太厲害,他采用的是不記名的選舉方式,他沒敢在卡片上視死如歸地簽上自己的大名。他偷偷看見她發現了卡片,拿出來,認真讀了一下,嘴角輕輕敞開,似笑非笑,看完以後,她又把卡片塞回了桌洞。她沒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收到情書的時候,故意咳一下,站起來,像檢閱軍隊般環視一下全班男生,然後再心領神會地慢慢坐下。她沒有。他白白臉紅了一次。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又把這兩句古詩工工整整寫在卡片上伺機扔進了她的桌洞。她又看見了,但是,這次,她連拿出卡片讀一下的意願也沒有。她就任它像一張廢紙樣窩窩囊囊蜷在那了。吳鬆灰了心,不再采取什麼行動,心裏隻剩了老老實實的暗戀。初中的她,在他心裏,是爛泥巴裏生長出來的蓮花,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初中畢業以後,吳鬆去上技校了。而趙亞潔,她順利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準備去考大學。之後的四年,他們隻見過一次麵。是在縣城的汽車站。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但是,他猶豫了再三,終於決定上去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他還給她打過兩次電話,分別是在她兩次高考前夕。他隻知道她家的座機,所以,電話打到了她家裏。有一次,她還不在,是她媽媽接的電話。
似乎就是這樣了,他對她有一些過去的一往情深和遺憾。而她對他,應該連印象也沒有了。
她第一次高考的前不久,接到了他的電話,她愣了一會,然後說,真沒想到你會打電話來,哦,初中同學是吧,謝謝,謝謝你的祝福,我會努力的。接著,彼此又都愣了一會,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支支吾吾了兩句,就掛了。
她說,真沒想到你會打來電話。
言外之意,你是誰我已經忘了。
那就算了吧。
2009年的農曆年,吳鬆訂婚了。而他在外邊的這幾年,隻是跟著朋友一塊出去找過幾次妓,並沒有好好和一個正經的女孩子談過戀愛。而趙亞潔,就是她,是他的暗戀,是他最初的暗戀。是他腦子裏的初戀。是他心裏真正的戀愛。但那又怎樣呢。初中時候,是他和她唯一的相逢。相逢過後,他們就變成了芸芸眾生裏的兩個陌路人。
他訂婚了,和一個隻見過三天的女孩子。他訂婚了,傳說中的人生大事倏忽間來臨又倏忽間完成。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想點什麼,就突然和一個陌生女孩的生命捆綁在了一起。年輕人都出來打工了,他們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四散天涯。平常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喬裝在各個城市的犄角旮旯,在巨大的工業噪聲中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出奇的安靜。他們用無以言說的屈從和自認卑微惶恐著為城市的運轉揮汗如雨。平常的時候,他們太忙了,他們無力分身,去花額外的心思和力氣思考那些渺茫的隻跟城市有關的愛情虛幻。他們更無暇思考他們應該屬於八零後還是九零後,那些報刊雜誌網絡傳媒連篇累牘爭論著的集體的不負責任和集體的長大都跟他們沒有關係。因為,他們壓根就不在集體之內。他們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一年中隻剩下過年的幾天,像監獄關押的犯人出來放風透氣樣,回到他們出生的地方。他們本來是要用這一年的幾天養精蓄銳的,團團圓圓過老輩傳下來的年的,但是,就隻有這幾天的時間,過年以外更重要的事情也需要馬上辦了。
成家的年齡到了,差不多就定下來吧,因為,一旦錯過,那就是整整一年。春節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在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今天,又多了一個功能。春節意味著排幾天幾夜隊買來的一張車票。春節意味著一年隻有一次的家人團聚。春節還意味著那個新功能的檢驗和完善--相親的相吧,定親的定吧,結婚的結吧,生娃娃的生吧。
春節一派喜氣祥和,一派人間煙火,一派久違了的男女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