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兒時的蘇清歌所不能理解的哀愁。
而如今,蘇清歌似乎讀懂了娘親說那番話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原來,這人世間的生死別離,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便是她拚盡全力,也逃不出一個命字。
罷!罷!罷!
她即重生,便要逆天意,改命數!
蘇清歌跪在地拜了拜佛堂上高高擺著的那尊泥菩薩,菩薩嗬菩薩,如今,你也是自身難保了麼?
菩薩被高高舉起,緊接著重重落地,蘇清歌拿起放在一旁的蠟燭在碎裂的菩薩中找到了一枚鑰匙。
有了鑰匙,才能打開暗格。
在蘇清歌的記憶裏,娘好像能夠預知未來一樣。娘總是用笑容去掩蓋自己的情緒,仔細回想,蘇清歌愈發覺得她的娘親的笑從未到達過眼底。隻是淺淺的一層笑靨,而那眼眸深處不易察覺的隱隱的擔憂,卻是如影隨形。
娘早早就將身後事做好安排,難道,她早就預料到蘇家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蘇清歌不敢再想。
她的眼眶幹澀生疼,卻落不下一滴淚。前世她忘了一切,待想起,已然過了一世漫長。而今,她原本以為會改變的,卻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無法改變的……又是陰陽相隔,又是難再相望。
燭光映得牆上人影幢幢,蘇清歌在這昏暗的紅光中看到一閃而過的亮白,那白光晃了她的眼,也讓她的全身的神經一瞬間繃緊。
她合了合眼,嘴角已然噙了一絲冷笑。喲,還有人在瞧著她呢,那泠泠的光,分明是匕首的反光。
蘇清歌若無其事地將五瓣梅花的玉牌貼身收好,走出佛堂。
月光晦暗不明,蘇清歌猛地抬頭,隻見不遠處的建築著了火,火光染紅天際。她怔怔望著頭頂被大火映紅的夜幕,餘光中卻有一抹鵝黃一閃而過。
她回首,從暗處走出的女子也驚恐地望向她,鵝黃的衣裙,夜風中裙擺微微揚起。
“小姐!你……你怎麼回來的?”雲繡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讓蘇清歌覺得好笑,她輕輕扯了扯嘴角,蒼白的月光下,她笑容模糊,一雙秋水眸默默地從來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在月影斑駁的地麵。
“雲繡,你又怎麼在這兒?”這蘇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已成了月下孤魂,眼前這個與母親幾乎形影不離的雲繡,怎麼就逃過了這一劫?蘇清歌心裏頭千回百轉,回想到從前的事情,蘇清歌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可她不知道,自己遺忘的,到底是什麼。
“……奴婢奉命去給夫人抓藥了——夫人找不到小姐,急得到半夜都睡不著,犯了舊疾。”雲繡像是平複了情緒,她怯怯地垂了眼眉,似要落淚:“可我這一回來,家裏就……小姐,幸好您還活著,幸好您還活著……”
是嗬,她還活著,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家已經沒有了。
“那你抓的藥呢?藥在哪兒?”
“藥……”雲繡轉了轉眸子,對上蘇清歌質問的目光:“我進門,瞧見遍地都是……早已嚇呆了!藥,大抵是跑得急落在別處了。”
“原來,如此。”蘇清歌目光灼灼,盯著雲繡的眼睛望了許久,那女子淡淡斂了眉目,微微蹙起的眉和蒼白臉頰上掛著的淚珠讓她顯得頗為嬌弱。倒真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的。蘇清歌心裏冷冷一笑,心知事有蹊蹺,卻也不再追問。
隻是一會兒工夫,蘇府就成了一片火海。
蘇清歌被雲繡拉扯著跌跌撞撞往外跑,終於出了大門,雲繡扶膝彎腰喘息,蘇清歌卻緩緩轉過身,望著頭頂上方被大火染紅的天幕,一動不動。
“小姐,走吧。”雲繡在她身後低喚。
蘇清歌的手攥緊,又緩慢地鬆開,良久,她終於轉身,僵硬地邁開步子,逃似的離去。
前世的遭遇在她心裏留下的傷口還未結痂,如今這般,又在她的傷口撒了一把鹽。
她以為自己的心早已不會疼了,原來不是。
她以為自己可以無所畏懼了,原來,也非如此。
前世缺失的,這一世也無法再握在手心。蘇清歌有些難過。
那痛失親人的感覺令她愈發地恨。
恨自己,無力改變這既定的一切,更恨楚驚寒,親手將她推下懸崖,窮途末路,如今,她蘇清歌隻有這一條命。
那便,以命相搏,奮力殺出一條路來!
身後,燃燒的夜空中突兀地響起一陣笛聲,哀婉淒涼,映襯著這紅得分外妖冶的夜色,流淌出的音色平添了幾分詭譎。
蘇清歌驀然回首,蘇府的閣樓頂上,一襲白衣的男子孑然而立,執笛吹奏著安魂的曲。距離太遠,看不清那人麵目,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卻是驚心。
她不知道,她離開後,巷子轉彎處慢慢閃出一個人影,孤身而立,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