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眯起眼睛:“果然是個顛倒眾生風。流。放。蕩的女子,有這麼多男人肯為她出生入死。”這話語雖是在說楚天闊,但是不由得也想到了他自己,他這樣興師動眾與那女子開兵見仗,又是為了什麼呢?真的是為了複國?為了複仇嗎?在貞元內心深處突然湧出一陣迷茫,隻是自己不願意麵對。
許久,貞元威嚴的問道:“作為我曾經的臣子,你降還是不降?”
楚天闊猶豫了,沙場征戰數年,多少次生死關頭,都沒有眨過一下眼,現在卻猶豫了,內心極其矛盾。
貞元灼灼的注視著楚天闊,又一陣夜風襲過,楚天闊忽的站起身來,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緩緩走到車子前,將手中寶劍交給貞元,劍柄在別人手裏,劍尖指向自己,那是削鐵如泥的上古寶劍。
“殺了我,成全我對您的忠孝節義;將我的骨灰帶給她,成全我的癡心愛戀。”楚天闊說的斬釘截鐵,這是最好的結局。
“不要怕,不要擔心,我就回來了,不會讓你一個人彷徨。”楚天闊輕聲的喃喃自語,麵色祥和,似在哄一個嬰兒般溫柔,然後身子緩緩撲向貞元手中寶劍的鋒芒,死並不是結束,隻是以另一種形式守護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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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一路高歌猛進。
炎烈依然在皇宮裏歌舞升平,琉璃閣內夜夜燈火通明。
這一夜,蘭若站在琉璃閣外,望著裏麵燦爛的燈光,聽著彩雲唱曲子的聲音,那調子並不怎麼好聽,完全沒有蘭若唱的好聽,但是彩雲肯和炎烈不計一切的玩耍,炎烈要的就是玩樂的快樂。
而蘭若心裏惦記的是戰場的勝負,而炎烈則認為他自己的軍隊可以戰無不勝。
蘭若歎了口氣,就算闖進去,也和炎烈商量不出什麼來,在聽到楚天闊戰死的消息的時候,蘭若多少還是有些震動的,楚天闊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關心他而不求回報的人,不管她做了什麼,楚天闊都不會像貞元一樣不信任她,可是,現在,這樣一個人也為她死了,輝宏浩瀚的皇宮在星光閃爍下的像一個精致的舞台,從服飾到妝飾到唱念做打都是最豪華的,但是蘭若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在這個孤零零的人的心裏裝著一腔仇恨。
誰也靠不住,自己愛的人,愛自己的人,唯一可靠的隻有自己這口氣。
蘭若轉回身,回到了昭陽殿,殿內的小書房內擺滿了她從阮貴妃城外山莊的那個書房帶回來的書,那些書是她曾經在服侍阮貴妃的時候經常閱讀的,幾乎倒背如流了,這當中,經史子集,兵戰韜略,包羅萬象,蘭若心裏湧動著一股莫名的氣息。
她一樣可以運籌帷幄,戰場的壯烈遠遠不如後宮爭鬥的慘烈,能在後宮中生存下來的女子,也一定是戰場上的勝利者。
果然,蘭若勝利了,連經常那些大將軍們都納罕,一個柔弱的小女子,本應是在華麗的宮殿裏彈琴跳舞的人,怎麼會有如此的城府和頭腦在決勝於千裏之外。
貞元失敗,不僅是因為蘭若的軍事才華,更是因為自己想要急功近利,所以造成了戰場的失敗,貞元想要快點見到蘭若,所以不顧軍隊需要休養,一味的不斷進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急於見到蘭若,是為了殺妻滅子的仇恨嗎?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貞元終於如願了,見到了蘭若。
那是貞元戰敗被俘,貞元這一生,似乎注定是個失敗的帝王,先是在玉妃的陷害中委曲求全,然後在炎烈的攻打下丟失了自己的國家,做了表麵上的太平侯爺,實際不過是個被軟禁的人,然後又敗在了蘭若手裏,往事如煙,往事恍如一夢,當貞元站在天牢內,從牢房的那個小小的高高的窗口望著外麵灰暗的天空的時候,他還是一陣的茫然。
今天是個陰天,仿佛要下雨,初夏的季節,隨時會有暴雨,但是這天陰了許久,一直沒有雨落下,就是那樣陰沉著,讓人的心裏非常的壓抑。
這天牢不像外界想象的有多麼陰慘,青石板的地麵,精鋼的鐵欄杆,狹小的室內隻有一張沒有鋪蓋的木床,飯食是有的,粗茶淡飯,沒有變質,還很新鮮,不像當初蘭若在菊香閣的時候那般落魄。
天牢裏雖然這樣的平靜,但是天牢外麵卻被侍衛們圍的密不透風,絕不會有人能從這裏劫走逃犯。
貞元依然是迷茫的,因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隻知道那小窗口的天越來越陰沉,也許是天黑,也許是白天要下雨了,自打來到這裏,他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天了。
天牢裏麵安靜極了,鐵欄杆上掛著一盞小燈在靜靜的燃燒,貞元聽到了一陣似有若無的歌聲——
花雨紛飛四月天,素手之上醉君前,君不負卿,卿當生死相對,君若負卿,上窮碧落下黃泉,定要讓君蝕骨亡。
歌聲曼妙婉轉,但是貞元打了個寒顫。
貞元忽然想起了曾經給蘭若講過的那個故事,一個書生辜負了一個才女的故事——這世上多的是負心漢。
層層的牢門外有腳步的聲音,貞元看過去,隻覺得恍惚。
一名白衣女子蓮步輕盈的緩緩走進來,白衣勝雪,白衣本是他喜愛的顏色,現在穿在這女子身上,居然飄飄若仙,不帶塵世的煩憂。
那女子秀發如雲,不施脂粉,臉上卻透出晶瑩柔和的光,五官美到了極致,幾乎令人窒息,可是她的目光卻是萬年冰川一般的寒冷。
“金枝。”貞元喃喃道,曾經深愛過一個人,就永遠不會忘記,就算要拚命忘記,忘記的隻是表麵,實則已經深埋心底。
來的人正是蘭若,她來看自己的戰利品,貞元終於被關在了她的天牢中。
蘭若冷冷的注視著貞元,而貞元卻表情複雜的看著蘭若,曾經以為見到這個女子後,會大罵她不知羞恥,可是為什麼現在在腦海中閃現的確實第一次見到蘭若的樣子,國公府內,蘭若手裏的菜肴扣在了徐夫人的頭上,引得他忍俊不禁。
國家,軍隊,妻子,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現在的貞元心裏卻是一片澄清,像是被攪渾了的水漸漸沉澱,河底是五彩的石子,水麵清澈,可以照見自己的影子,連五官眉毛都看得清楚,在那身影中,貞元看到了自己的心,那心裏滿滿的都是蘭若,在沒有任何世俗的紛擾。
但是,一切都晚了。
蘭若看到貞元眸子中的深情的時候,隻是發出一陣冷冷的齒寒的笑。
貞元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喜歡這樣一個蛇蠍心腸才女子,並且這個女子在作為他的嬪妃的時候就和炎烈糾纏不清,後來炎烈還為這個女子奪走了他的江山,現在這女子是炎烈的皇後。
現在的貞元隻覺得一陣透骨的驚悚,現在才知道,不管蘭若是什麼樣子的女子,他都愛,潮水一般的猛烈的感情在胸口激蕩。
而蘭若將手裏的一杯酒捧到了貞元麵前,在蘭若一進來的時候,手裏就捧著這杯酒,犀牛角做的上古時期樣式的酒杯,裏麵瀲灩的紅色的酒。
酒杯到了貞元麵前,隻隔著天牢的鐵欄杆。
貞元平穩的接過酒杯,觸目的是蘭若那纖纖素手,曾經他執子之手,想要與子攜老。
蘭若始終不發一語,貞元也沒有說話,但是兩個人似乎有無數個分身在一旁劇烈的言語著,或者那是兩個人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貞元說:“你終於來了,來給我這樣一杯毒酒。”那鮮紅的顏色就知道是劇毒。
蘭若說:“我與你已經無話可說,唯一想的就是看著你飲下這杯酒。”
貞元說:“真的嗎?過去我們——過去的不提也罷,如果現在你隻想看著我飲下毒酒,如果這樣能讓你快樂,那麼我願意成全你這份快樂。”
蘭若說:“那為什麼還磨磨蹭蹭,要喝就快點喝。”
貞元說:“原來你這般的迫不及待,你恨我入骨髓。”
蘭若說:“你不也是這樣的恨著我嗎?”
天牢內忽然一片死寂,兩個人的內心都停止了說話和思維。
貞元猛然間仰頭,將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那劇痛像是一條點燃了的火線自口中一直深入五髒六腑,她當真沒有留情,將天下最至毒的酒捧來給他,但是貞元卻笑了,嘴角流下絲絲的黑血,身子往後栽倒,這個時候卻開口說話了,這次兩個人相見唯一的一句說出來的話:“現在,我隻不過想安靜的和你並肩看斜陽,然後你給我和我們的孩子做晚飯。”
貞元真的想要有個家,什麼王圖霸業都可以不要,隻想有個妻子有個孩子,一家人過著與世無爭的最安靜的生活,現在他明白了這才叫做愛情。
但是,現在什麼都晚了,貞元的身子仰麵朝天的栽倒在地,閉上了眼,而嘴角含笑,因為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
蘭若隔著精鋼的鐵欄杆,看著貞元,貞元身上是一襲半舊的白衣,身形頎長,五官祥和,那嘴角的微笑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般,宛如最溫暖的和煦。
貞元死了,終於死在了她的手中,而她的心也死了,所有的愛恨情仇也跟著死了。
蘭若隻覺得臉上癢癢的,原來是兩行淚水。
蘭若伸手擦幹淚水,轉身,昂著頭向外麵走去,在天牢外的侍衛們都躬身行禮,天開始下雨了,灰暗的天空下連華麗的皇宮也帶著一股異樣的詭異的暗沉,而蘭若每一步都走的堅定。
恩怨愛恨死去了,人還活著,蘭若還活著,隻要活著,故事就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