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寶珠女士:
我希望這封信永遠沒有打開的那一天,這對我而言,是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是最真實、最冷酷的自我。此時此刻,我最愛的女兒玉漱正在沉睡。她的睡顏顯得很安寧、很溫柔,我不記得多少次在燈下細細地望著她,輕輕為她蓋上棉被,然後又回到門口,繼續浣洗衣物。她今年十七歲,正是我嫁人時的年齡。
我少時父母雙亡,也沒什麼親戚,幸虧鄰居大娘看我可憐,托人做媒讓我嫁給了玉漱的爸爸。說實話,我和他真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他比我年長二十有餘,平日裏又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之所以願意嫁給他,我也不過是為了三餐溫飽而已。不過呢,我多少有點不切實際的遐想,他比我大那麼多,總會疼惜我的吧?事實上,他待我一般,我總覺得他之所以娶我,也不過是需要一個妻子、需要一個為他傳宗接代的人。
平靜安穩的生活隻維持了不到三年,玉漱兩歲的時候,她的爸爸生了一場重病,拖了一年多,耗盡家中的積蓄,最後還是不治身亡。江家人都說是我克死了他,生的又是個女兒,將我趕出了家門。那時,我也隻有二十歲。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扔掉她,當工人也好、傭人也好,或者再找個人嫁掉,總比這樣苦苦煎熬來得好。不過我沒有,既不忍心、也怕閑話。我好辛苦,從二十歲到今天三十六歲,整整十六年,女人最好的青春年華,我消耗在永無止盡的勞作裏。我沒讀過多少書,識字有限,隻能依靠洗衣為生。
那些井水,真是冷啊,冬天冷,夏天也冷,冰冷冰冷,最冷的時候,我與玉漱之間的血緣親情,好像也會在這種寒冷中消散。是的,我其實恨著她。如果沒有她,我的人生還會有希望,或許我還能嫁給一個年齡相當的男人,即使依舊貧寒,至少可以互相扶持。現在,太痛苦了。我還記得在玉漱十四歲的時候,在我幫傭的地方有個人力車夫,他比我大兩歲,對我很有好感,也願意接納玉漱。那段時間,我們來往很頻繁,我覺得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再次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多麼希望有個男人可以依靠。
可是,玉漱堅決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要是那時候,她真的死了,當時我或許會很傷心很後悔,到了現在,會不會反而輕鬆些?我好恨她,真的好恨她。我為了養育她成長,吃了多少苦,她隻在意母親改嫁有損她的名聲!
她考慮過我嗎?體諒過我嗎?算了,反正都過去了。她就是個討債鬼,我上輩子一定虧欠她很多,今生要用一生的幸福來償還。
感謝白鶴門門主,終於給了我的迷途指引了一條光明的道路,我將在這條道路上做出我的抉擇,尋找我的幸福。
陳守正找到了楊寶珠,將信件給楊寶珠看,楊寶住讀完信件,折上後便抬起頭,已經是淚眼模糊。
“我私自拆開信件,真是不好意思。”陳守正說道。
楊寶珠搖搖頭:“不是,你是巡捕,查出真相是你的職責。這封信,請不要公布於眾,玉漱總會蘇醒,我不希望她醒來後要麵對那麼殘忍的真相。”
陳守正略一躊躇,本來若是他將這封信交給劉英傑,江家命案就可以告一段落。雖說母親殺女未免有些聳人聽聞,可是縱觀曆史長河,年輕婦人為了開始新生活拋棄親子的事例也並非罕見。
“不方便嗎?”楊寶珠抬頭看著他,兩顆晶亮的眼珠就好比黑曜石那樣閃耀。
陳守正從她手中接過信紙,折好之後小心地塞入信封,隨後又重新交還給她:“這封信交給你保管,如果有一天她能醒來,你又覺得某個時刻她應該知道真相,那你再把這封信交給她。”
楊寶珠輕輕點頭:“謝謝你過來找我。”
陳守正搔搔頭,訕訕地道:“是我不好意思才對,深更半夜把你叫出來。”
剛才陳守正回到警察宿舍差不多晚上八點鍾,他想起塞在口袋裏的那封信,拆開隻看了個開頭,就大吃一驚。於是根據楊寶珠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長興裏,這裏一片都是法式新裏,大部分居民都是擁有一份體麵工作的中產階級。陳守正聯想到自己的出身,無端心生自卑。
見他神情有點異樣,楊寶珠問道:“陳長官,你把信給了我,如何向上司交代?”
“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比較介意的是信裏所說的門主。”陳守正一想到陳媽媽也深信不疑,不由隱隱擔憂:“這個什麼白鶴門,我總覺得帶著一點邪氣。”
楊寶珠高中在香港念書,對這些民間信仰組織倒是不以為意:“民間信仰組織的出現,多是為了緩解底層老百姓的焦慮,給他們以生存的希望罷了,或許這也是江媽媽排解內心苦悶的一種渠道。”
“既然她已經找到了排解的渠道,又什麼會突然殺死女兒呢?”陳守正並不認同:“我聞到過白鶴門供奉的香,很不尋常,令人心煩意亂。”
楊寶珠似乎稍稍吃了一驚:“你聞到過?哪裏聞到的?玉漱家裏嗎?”
陳守正道:“不是,是我家裏。我媽媽最近也信了這個。”
見楊寶珠若有所思,陳守正以為惹了她不高興,心中有點後悔,正在想如何換個話題,楊寶珠忽然一陣驚呼:“啊,是玉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