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一怔，下意識過來要扶：“周衍……”
周衍一把揮開他的手，低下頭去，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我有沒有，問過你一句……？”
顧驚秋停在那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也不知道周衍是腰上疼得，還是心裏疼得，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睛紅得不像話，兩滴眼淚搖搖欲墜地掛在他的眼睫上，抖得像他的話音：“你出去見誰，處理什麼事情，我有沒有問過你一句？”
——沒有，他從來沒有。
就像是有意避著什麼嫌疑一樣。
周衍站直了身子，眼淚終於從臉頰上一路滾了下去：“你從外麵回來，不由分說就指責我跟別人做了交易，背叛你……可是我倒要問問你，你夜夜睡在我身邊，我有沒有一個字，問到過你的過去，打探過你在幹什麼？就算別人給我提出了這樣的交易，我就會答應嗎？咱們走到今天，我在你心裏，就隻有這點份量嗎？”
顧驚秋愣在那裏：“你……”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明山海。”周衍絕望地閉了一下眼睛，真正像一個被傷透了的人，聲音都是無力的，“我父親當年行賄是不假，那也是杜良德索賄在先。他要挾不了我爸，這層道理都捋不清，隨隨便便就為虎作倀，你當我父子是什麼人？”
“顧驚秋，你到底有沒有相信過我，有沒有愛過我？”
周衍停下來，像是自嘲一般，笑了一聲：“哦，對了，你根本就不是顧驚秋。”
“季珃，這樣耍我，好玩兒嗎？”
顧驚秋停在那裏，如遭電擊。
他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周衍，可是周衍讓了一讓，不肯讓他碰到自己。顧驚秋的手尷尬地停在了那裏，就這麼無聲地站著，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重新變作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無論他怎麼叫，怎麼哭，都不會再有一絲回音了。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對林宜佩說過的話。
——“你說他知道了，會不會恨我呢？”
那麼，答案就在此刻了。顧驚秋看著周衍故意別開的臉，他的側臉英俊得驚心動魄，也鋒利得驚心動魄，輕而易舉的，就狠狠戳穿了他的心。
“對不起……”顧驚秋聽見自己近乎無意識的、沙啞的聲音，“對不起。我……我沒有想過要用這樣的方式傷害你。”
——還有那個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吻。全都，全都，對不起。
“可我不是季珃……已經很久了。你愛的那個人，已經死了。”顧驚秋能感覺到有淚水流進了嘴裏，可他舌尖都已經麻木了，竟一點都嚐不出那份鹹澀了。“你愛的那個人，無憂無慮，光芒萬丈——可我，我已經被毀掉了。我平庸，無能，多疑，軟弱……滿身的戾氣，沒有一點像你愛的那個人。”
周衍看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從衣帽間出去了。
顧驚秋被他摔門的聲音嚇了一跳，無意識地震顫了一下，又滾下來兩行淚。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繼續說下去……想不顧一切地告訴周衍所有他沒能說的故事——那些混在走私的人裏穿越重重國境線的驚險，和改頭換麵回到北京，麵對的卻是被查封的家門的虛無……那些被毀掉的希望，被重重的監控消磨的自由，和對人間所有光亮的信任。他那麼想告訴周衍，從在格裏菲斯山的時候他就想說了，可是他隻是站在那裏，無聲卻洶湧地淚流滿麵。
真的是這麼簡單嗎？隻是因為他覺得周衍不會愛上現在這個自己，所以他才諸多隱瞞，諸多欺騙嗎？
好像也不隻是這樣。顧驚秋笑出聲來，隻覺得命運的荒誕再次在他麵前展露了自己的無所不能。這重重的誤會，纏得像是被貓玩弄過的線團，再也解不開了。
是該走了。
顧驚秋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繼續從衣櫃裏拿衣服。隻是這一次，他的動作慢了許多，像是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創口，稍微一動，就會讓他痛不欲生。
他的動作那麼遲緩，以至於周衍重新衝進來的時候，他聽到了聲音，卻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已經狠狠地被周衍摁在了櫃子上——而且現世報來得極快，他也被櫃門上的把手撞得狠狠地“嘶”了一聲。
但是周衍不在乎。他劈手奪過顧驚秋手裏的衣架，把那件價值不菲的衛衣隨意地扔在了地上，然後用力地反剪了他的手，膝蓋往顧驚秋腿間輕輕一頂，把他整個人釘得動彈不得。
然後他欺了過來，鼻息滾燙，眼神像是要把顧驚秋整個囫圇地拆吃入腹：“季珃，你給我聽好了。”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經曆了什麼。你什麼樣子我都接受了，平庸也好，軟弱也好……隨便你用什麼詞埋汰你自己，無所謂，我都接受。我沒有把你當成不可褻瀆的神來供奉，我愛的是你這個靈魂，所以你憑什麼替我來決定我愛的到底是季珃還是顧驚秋？”
顧驚秋張了張嘴，卻隻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音節。他愣在那裏，心裏呼啦啦地卷起了一陣狂風。
“這個世上，隻要你想要的，我能拿得出的，我都可以給你。你要我把這顆心都捧出來，剖開了攤在你麵前，我都可以二話不說去拿刀——但我隻給你這一次。今天你要是讓我從這個門出去，我就把這顆心扔在垃圾堆裏，也絕不會讓你再看一眼。你想清楚，要，還是不要。”
狂風從顧驚秋心裏席卷而過，留下了一片靜默的狼藉。他看著周衍，一個字都沒有說。
周衍慢慢地鬆開了他，像是覺得特別沒意思一樣，搖著頭苦笑了一聲，轉身就要出門。
一隻手突然惶然無措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