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站在梁以謙的客廳裏,仍舊是感到沒由來的局促。老人從廚房裏出來,手裏端了兩碗麵,一麵自然地招呼他:“坐啊。”
他是既不敢坐,又不敢聽了這話,再不坐。顧驚秋僵硬地從梁以謙手裏接過了麵,隨著老人一起就著客廳坐了。麵是極素的清湯掛麵,漂著兩顆青菜,顧驚秋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碗裏多了一塊荷包蛋。
他抬頭看了看梁以謙滿頭的銀發,突然無法自控地想,他明明和爸爸同歲,怎麼已經老成了這樣——然後才想起來,哦,是因為季紹炎死了。
所以他總覺得,那個年紀的人,就應該永遠保持印象裏父親的樣子才對。
梁以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招呼他:“吃吧,簡單了點,別介意。”
顧驚秋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梁叔,你平常自己在家都吃得這麼簡單嗎?”
梁以謙笑了一下,眼角的紋路爬到了太陽穴:“我孤家寡人一個,簡單點就簡單點吧。”
顧驚秋聞言就閉了嘴,低頭吃麵,再不敢說什麼了。
在他的印象裏,梁以謙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孤清的。他記得小時候,爸爸跟梁叔叔就老吵架,逢年過節串門的時候,兩人總是要拍著桌子對罵起來,說些他聽不懂的話。梁家有個妹妹,比他小了兩歲,一看見兩個大人吵就嚇得哭,然後他的媽媽,還有梁叔叔的妻子,就都來勸。過不了多久,兩個老大爺兒們就又和好了,繼續喝著酒,談來談去,還是他聽不懂的國家大事。
他記得媽媽說過,梁叔叔和爸爸以前在學校裏就這樣,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看上去跟仇家似的,其實啊,是這世上頂要好的朋友。
可是,老師不是教我們,好朋友之間要相親相愛嗎?
他記得他媽媽笑了,跟他說,男人之間的友誼,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年幼的季珃不明白,所以每每看到爸爸和梁叔叔起爭執,總會本能地覺得害怕。直到那一次,兩人又吵了起來,但梁家的小妹妹沒有再哭,梁叔叔的妻子,也再沒有出來勸。
媽媽告訴他,梁叔叔是抓壞人的。有個特別壞的人,被梁叔叔抓進了監獄,壞人的朋友不喜歡梁叔叔抓了壞人,於是就把阿姨和妹妹都抓走了,送去了很遠的地方。
小小的季珃抬起頭,看到了屋子裏掛著的黑白色的照片,乖巧地沒有問她們母女去了什麼地方。
父親低聲勸著梁叔叔,季珃隱約聽到了一句“至剛易折”,梁以謙就不肯再聽下去了,說他季紹炎沒有原則。說得父親拂袖而去,再後來,便也不再來往了。
顧驚秋晃了晃神,幾乎又看到當年父親摔門而出的背影,一時竟怔在了那裏,分不清今夕何夕。
梁以謙伸了兩根筷子在他麵前搖了搖:“嘿!”
顧驚秋猛地回過神來:“什麼?”
“我問你,工作怎麼樣?”梁以謙擺出大人的派頭來,又要訓他,“年紀輕輕的,耳背了不成?”
“哦……”顧驚秋低下頭去吃麵,含糊著沒有回答。
梁以謙吸了一口麵條,道:“我聽說,你要跟東家打個什麼官司?”
“……嗯。”顧驚秋仍舊含糊著,略有些無奈,“怎麼連您都聽說了。”
梁以謙也不像是會關注娛樂版塊的人啊?
“嗐,辦公室裏的小丫頭們議論的,我聽了一耳朵。”梁以謙臉上露出一點細微的得色,又被他遮掩了過去,換上了那副審問的腔調,“怎麼回事啊?工作得不順心嗎?辭職就是了,何必鬧到法庭上去。”
顧驚秋笑了一聲,也懶得解釋什麼合約不合約的,點點頭就想敷衍過去。
梁以謙倒是很關心的樣子:“你這……官司打起來,影不影響你工作啊?”說罷,也不等他回答,又自語道:“唉,肯定是有影響了,不然你哪有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
這話倒是不假,顧驚秋在曾黎辦公室裏拍桌子豎中指的好不囂張,當天就一紙解約函遞交了北京民事仲裁,後果就是天靈立刻全網發布了通告指責顧驚秋違約。措辭之嚴厲,輿論反彈之劇烈,雖然不出顧驚秋的意外,但也著實有點難以招架。大部分的平台和媒體都取消了原本的通告,但是希望得到獨家采訪的電話絡繹不絕。朱正陽早就有了離開天靈的心理準備,倒也沒被顧驚秋這突如其來的決定打亂陣腳,反而平靜地去曾黎那裏提交了辭呈,繼續作為顧驚秋的經紀人處理這些對外的事。網絡世界自然是又一次炸開了鍋,雖說話題度是不缺了,但也實在是讓人有點糟心。當紅小生裏多災多難到如此地步的,確實是隻有顧驚秋獨一份了——但不管怎麼樣,總歸是給了他一點閑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