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司?幹嘛非要辦公司?”
季珃吊兒郎當地掛著腿,手裏滴溜溜地轉著一支筆,抬眼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個昏暗的辦公室。整個房間裏都彌漫著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像是某種業已腐敗的味道和檀香焚燒的氣味交織在了一起,牆上的櫃子裏還擺著藥酒,裏麵泡著一些奇怪的、季珃完全不想知道那是什麼的東西。辦公室對麵坐著一個禿了頭的華裔老律師,他背後還掛了麵鏡子,季珃能看到自己的臉。
十八歲獨有的,還帶著濃濃的稚氣的臉。
老律師開口說話了。他是老一輩廣東過來的移民,這輩子也沒學會國語,講話還是帶著濃濃的潮汕口音。季珃覺得他整個人就像這片被稱為唐人街的街區一樣,像一個時光膠囊,保留著那代人離開中國時候的樣子,既不和周邊的環境融合,也不知道他們的鄉土之根已經變成了什麼模樣。執著得有一點兒可悲。
季珃七想八想,根本沒在意到那老律師說了什麼:“嗯?啊?”
那老律師從渾濁的鏡片後麵看著他,整張臉都被隱在了黑暗中,看都看不清楚。但是季珃大概能夠猜到,這人肯定在心裏罵他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講正事兒都講不明白。
“不是,我就是不太明白,為什麼非要辦公司……”季珃好脾氣地又解釋了一遍自己的問題,“要辦移民的話,買套房子就行了。辦公司太麻煩了些,要製造移民局認可的就業崗位……”他一邊說,一邊對照著手頭的英文資料。那些佶屈聱牙的專業詞彙組成的複雜長句在他眼裏像是自動變幻成了通俗易懂的母語一般,他一邊看就一邊順口翻譯了出來。“周期又長,手續又複雜……”他看完了,抬頭朝老律師笑了一下,把文件往前一推,調整成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所以,為什麼不能購置房產呢?我也沒什麼商業夢想,辦公司是穩賠不賺的事兒,就算我爸有錢,也沒必要這麼燒著玩兒吧?”
那老律師的臉大概有點兒油脂分泌過於旺盛,以至於顴骨上的橫肉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一點詭異的反光。他沒說什麼,隻是換上了英語,好言好語地讓季珃坐這兒先等會兒。季珃點點頭,看著他起身去了內間。他應該是去打電話了,季珃能夠聽到裏麵傳來語速飛快的說話聲,講的是粵語,他聽不懂,隻覺得那邊像是起了爭執。
季珃百無聊賴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看到好友給他發了一段視頻。他點開來一看,鏡頭前是好幾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人,黑人白人亞裔都有,正在一個泳池邊兒上開派對。他勾了勾嘴角,快速地回了一條信息:“Later,dealingwithimmigrationshitrn.(回頭說,在處理移民的破事兒)”?
信息還沒打完,一個電話就衝了進來,季珃一愣,下意識地接了起來:“喂?媽媽?”
“寶貝兒,你在葉律師那裏嗎?”
“我在啊。我們在談……”
“聽他的話,好嘛?”顧容君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像是非常害怕的樣子。季珃能聽到背景音裏有父親的聲音,像是正在跟人爭吵。但是模模糊糊的,怎麼也聽不清。
“可我不明白……”
“聽話,什麼都別問!”顧容君的聲音又迫切了幾分,仍舊是季珃最熟悉的那種溫柔的聲線,卻有幾分完全不容他質疑的堅定,“公司隻是掛在你名下,幫你走個程序而已,不需要你去操心——爸爸媽媽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你相信媽媽,好嗎?”
“我……”
“小珃,爸爸媽媽愛你。”
“媽媽!”季珃惶急起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科幻電影裏扭曲的空間場一樣,那個禿頭且滿臉橫肉的老律師不見了,季珃驚慌地環顧了一下辦公室,卻總覺得那人的目光躲在暗處似的。還有牆上的櫃子裏,泡在藥酒裏的東西——它為什麼有眼睛?它的眼睛好像在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