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平常喝咖啡的口味，所以自作主張了，不介意吧？”
顧驚秋苦笑了一聲，把咖啡攥在手裏，倒沒說什麼。爆紅以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指數級攀升的工作量，雖然他已經盡量地保證給劇組最多的時間，但還是有各種推不掉的通告需要他分心，一邊還要兼顧和楚欣的綜藝。以至於他現在喝咖啡根本就不在乎“口味”這種事，恨不得直接往身體裏注射咖啡因來提神。
“沒事，謝謝杜老師。”
“叫名字就可以了。”杜莎笑了一下，“咱們應該差不多大，你叫得我好德高望重哦。”
顧驚秋也有點尷尬，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了。他也沒有跟杜莎私底下怎麼接觸過，無論是劇本圍讀的時候還是平常講戲的時候，最少也是有張其在身邊。顧驚秋對待女明星非常小心，更不會做出什麼私下單獨對戲的事情來惹人非議，所以眼下突然跟杜莎單獨坐在一起，雖然是很熟悉的戲裏的布景，但是沒有了工作人員，始終都讓他有點不自在。杜莎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似的，又補了一句：“你就叫我喻非好了，我叫你韋以航，咱們就當是跟戲裏一樣，你放鬆一點兒，隻是聊聊。”
顧驚秋“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刮了刮紙杯的杯沿，感覺更不自在了。
杜莎便沒再說話，真的就像戲裏一樣，放任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而且這沉默完全沒有影響到她。照理來說，兩個人獨處時候的沉默是非常迫人的，會讓人想要說點什麼來打破這份沉默，有的時候甚至會慌不擇言——最起碼在顧驚秋以往的經驗裏，他是會這樣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杜莎身上就像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揮發性物質一樣，會連帶著他也安靜下來，這份沉默好像變成了靜靜的一汪湖，他浸在湖底，隻覺得放鬆而安適。當意識到自己這種心理的時候，顧驚秋突然覺得有意思起來，饒有興致地開始分析起這背後的原因——可能是這個房間的布置，雖然房間另一頭還架著機器和打光板，但是他坐的沙發，和手邊精巧的微縮日式園林擺件、燃著熏香的蠟燭，都營造出了一種讓人放鬆的安全感來。但他又仔細看了看，覺得最主要的還是杜莎。
她雖然沒說話，卻有一種善解人意的氣息發散出來，讓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諒解的。
——真正像個心理醫生。
這就很奇怪了。顧驚秋把咖啡放到了手邊的案幾上，想起了他進組前補看的幾部杜莎的電影。拿獎的那一部電影裏，杜莎演的是一個風塵女子，美得豔俗而有侵略感，那種氣質一半是靠妝發，另一半……
顧驚秋仔細地想了一想，卻說不好。他莫名地想起自己演《風月》的時候，原丘跟他說的話。選他演祁白，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眼睛裏有一種“茫然的憤怒”。於是他便像是想通了一樣。杜莎當時的風塵氣，就是來自於舉手投足裏的市儈。
“喻非，你覺得我像個商業精英嗎？”
杜莎轉過臉來，定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搖了搖頭：“不像。”
這個答案並不讓人意外，卻跟張其那句“演得太幹”一樣，讓顧驚秋無所適從，又羞慚難當。
“我看過你給角色寫的小傳，寫得很好，你設計的很多小細節都非常有活氣。”杜莎頓了一頓，像是極為欣賞一樣，“我記得劇本圍讀的時候你說過，人無癖不可與交，說得很好。”
顧驚秋屈起兩根手指，輕輕在桌上叩了兩下。這個動作是戲裏的韋以航經常做的，也是顧驚秋自己加進去的——這是周衍思考的時候慣常的動作。杜莎的視線落到他的手上，了然地笑了一下。
“作為一個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的演員，你能夠做到這一步，確實對表演很忠誠了。”
“但是演得不好。”顧驚秋苦笑了一聲，“而我都不知道問題在哪裏。”
“問題不在於你哪裏設計得不好。”杜莎換了個姿勢，手肘輕輕撐在了桌上，一手支頤看著他，“而是在於你設計得太好了。”
顧驚秋挑了一下眉毛：“我知道了，又是真聽，真看，真感受是吧。”
國內的表演院校是不是隻會強調這一句？他合作的幾個“科班出身”的演員都把這一條奉為圭臬，尤其是訪談的時候，隻要談到演技必提這一句，顧驚秋都快聽煩了。
杜莎寬縱地笑了一下，並沒有感到被冒犯：“你不認同斯坦尼的理論嗎？”
不是不認同，是根本沒接觸過這套體驗派的理論。顧驚秋諱莫如深地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沒正麵回答，反而繞了一下：“如果我每接觸一個角色，都用我自己的真實感受來表演，那不是演來演去都還是我自己嗎？因為我的性格已經固定了，我怎麼去演一個跟我性格完全不一樣的人，還要真實地去對眼下的情境做出反應呢？那肯定每次反應出來的都是差不多的啊，那我不就很被角色限製了嗎？”
顧驚秋頓了一下，又想起了當時原丘對趙克的評價——趙克不正是把“真感受”做到了極致嗎？可是原丘說，他是最適合餘小岩的人，卻不是一個好演員。
杜莎點了點頭，似乎非常認同顧驚秋的想法：“一針見血。”
顧驚秋愣了，不知道杜莎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這話接不下去了。
“所以——”杜莎頓了頓，“這才是體驗派最考驗天賦的地方啊。”
“……”
這是拐著彎說自己沒天賦來了。
顧驚秋啞然失笑，但也無處反駁。對於創作來說，天賦這件事真的是最打擊人的。他曾經被趙克的天賦深深地打擊過，要不是原丘那一句“他無法成為好演員”的評價給他帶了一點隱秘的心理安慰，他怕是真的不想繼續幹這行了。沒想到一直走到今天，在韓俊傑和劉泊杉之流身上聚沙成塔彙集起來的一點兒信心，又被杜莎開著推土機直接碾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