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2 / 3)

顧驚秋感覺今天的楚欣有點兒不對勁。

她一向都是嬌怯溫順類型的那種,男人一見她都油然而生一種保護欲,所以她在大眾麵前也一直都是這種形象。顧驚秋能夠理解為什麼劇組會這樣安排,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好像天生就該宜室宜家,讓人畫成一幅親子和樂圖掛在幼兒園的牆上。她當然必須是溫柔的,耐心的,就是所有的男粉絲們最想娶回家,一下班就能看見她在廚房裏準備好熱鍋熱飯,然後兒女繞膝,歲月靜好的那種女孩子。

她怎麼能不喜歡孩子呢?

顧驚秋勾起一根指節刮了刮自己的鼻子,道:“我去跟導演說,換一下人設吧。”

楚欣一時之間還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你不喜歡小孩兒沒關係,其實男的跟孩子相處得特別好的話,也很有反差萌啊,我還能圈圈粉呢。”

楚欣臉色緩和了許多,人卻仍舊是別別扭扭的,小聲為自己辯護道:“我沒有不喜歡他,我就是沒什麼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

說得就跟他有似的。

顧驚秋笑了一下,順著她道:“嗯,是我說錯了。”

楚欣躲閃著他的目光垂下了頭,顧驚秋安慰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再說什麼。導演很快就聽說了這段插曲,挺說顧驚秋提議把人設換一換,倒也沒有反對。不過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也不能再把Andy帶過來跟他先熟悉一下,隻好趕鴨子上架一般,直接開始錄。

這家幼兒園對外的噱頭是雙語教學,能在這裏上學的孩子家裏也都不是一般人。Andy的母親原來是一個非常有名的主持人,還真是一個混血,後來嫁給富商生下孩子以後就再也不再公眾麵前出現了,以至於導演跟他們介紹的時候,顧驚秋對那個名字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看到楚欣誇張地表示“原來是她啊”,才慢半拍地跟上了反應。

今天是幼兒園的“公開課”,家長們都要和孩子們一起來上課,而他們倆今天,就要充當Andy的父母。這裏也有幾個明星家的孩子,顧驚秋和楚欣都國民度都不高,家長們也不見得認得出他們,見到有節目組來基本都沒太大的反應,照例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而且清一色都是年輕媽媽,讓顧驚秋唯一一個男性站在裏麵顯得有些尷尬。

節目組並不打算解圍,攝像機冷冰冰地對著顧驚秋,導演甚至示意顧驚秋和坐在他身邊聊得熱火朝天的兩位媽媽交流一下。兩人看上去跟顧驚秋也差不多大,打扮得都相當華貴,其中一個正一邊說話一邊在自己的朋友圈裏飛快地找著什麼,鑲了水鑽的尖利美甲在手機屏幕上打出“嗒嗒”的聲音,一邊嘴裏說道:“真不是我嚇你……你等我找給你看,現在的人哦,真的是良心全都壞透了。”

顧驚秋欲言又止,恨不得用眼神給導演發一個“臣妾做不到啊”的表情包。

兩位年輕媽媽根本注意到他這邊的無措,那位留著水鑽甲的媽媽已經找到了那篇朋友圈文章,指指點點地對著自己的朋友說:“你看,你看哪!別不信啊,都8個孩子出事兒啦!我跟你說肯定就是這個乙肝疫苗的問題!”

顧驚秋心口突然狠狠地一跳,脫口而出道:“什麼?”

那女人轉過臉來,一時也沒意識到這年輕人是來錄節目的明星,直接就當成了家長,咋咋唬唬道:“喲!您還不知道呐?朋友圈都傳遍了!”一邊說著,一邊熱心地把自己的手機往顧驚秋手裏一塞,轉頭又跟剛才那位同伴道:“咱們趕緊都回家看看孩子的疫苗本兒,可千萬別是打了有問題的疫苗,你說這都什麼人呐,還有沒有良心了!”

另一頭的兩個家長也聽見了這頭的議論,著急地連問了兩句:“什麼疫苗?怎麼回事?”

那女人便又放大了嗓門,給大家夥兒又講了一遍:“都回去查查!可千萬別是那個……那個,誒?叫什麼來著?”

“泰華。”顧驚秋一目十行地掃完了手機上的公眾號文章,抬頭接上了那女人的話

“對!泰華公司的疫苗。”那女人把手機從顧驚秋手裏拿回來,“來來來我把這篇文章轉到咱們家長群裏大家都看看啊!”

現場頓時手機響成了一片,家長們有幾個也已經聽說了這件事,議論的議論,著急的著急,本來各自玩各自的局麵頓時被打破了。

“疫苗怎麼還能造假呢?這是要害死人啊!”

“現在的人可真是為了賺錢什麼都不顧了!”

“這事兒難道就沒人管管嗎?咱們納稅人的錢就養了一群貪官!”

……

眼看一群家長越說越激動,節目組的導演都嚇了一跳——這可真是要了命,他們隻是一檔娛樂節目啊,怎麼突然就變成社會新聞現場了呢?整個節目組的主創,到顧驚秋和楚欣兩位嘉賓,都還挺年輕的,到底是沒有孩子,根本就理解不了家長們的焦慮,隻能麵麵相覷著不知道這是該接著錄還是怎麼著,唯獨顧驚秋一個人,自從看完了那篇文章,便沉默著雙手抱胸,頭也垂了下來,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個做了水鑽甲的女人大概覺得他是嚇著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唉你也不用想太多,咱們的孩子那會兒說不定都是好的疫苗呢。”

顧驚秋聞言,似乎身體都僵了一僵,然後才抬起頭來,一張臉白得都有些不正常,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來:“您家孩子多大了?”

“這不上中班了,五歲嘛。”

“剛出生那會兒,打過百白破嗎?”

“打過啊,這不都得打嗎?”

顧驚秋張了張嘴,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可是班裏的老師終於從門口探出了頭溫溫柔柔地呼喚到:“中四班的家長們可以進來了哦!”

家長們都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魚貫而入,教室裏頓時響起孩子們歡樂的喊叫聲,那女人馬上把顧驚秋的欲言又止拋到了腦後,一個小女孩大叫著“媽媽”便衝進了她的懷裏。

顧驚秋退了一步,臉上仍帶著笑意,打量著這個小女孩。她的臉上微見了汗,可能是剛才玩遊戲玩得,小肚子滾圓,手腳卻都纖細,整個人看上去健康、活潑,又結實,像她母親,是個美人坯子。

她會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嗎?

顧驚秋站在兩步開外,臉上的笑幾乎成了一個麵具。

五年前的那批百白破……沒有造成孩子死亡。這也是那些人賴以脫身的最後一條底線——那批藥隻是沒有用而已,又不會死人。

那這一次呢?

顧驚秋已經關了靜音的手機在口袋裏突然亮了屏幕,一個來電無聲地響了一會兒,在沒能夠引起主人的注意之後又兀自熄滅了下去。然後很快又衝進來了一條短信——

“今晚速來我處麵談。梁。”

梁以謙住的還是上個世紀那種老居民樓,跟顧驚秋小時候記憶裏一樣。梁以謙也跟以前一樣,就是見老了很多,明明才五十出頭的年紀,卻顯出一種日薄西山的臞瘠來。但是麵色依然是整肅的,一絲不苟地穿了件老式的灰夾克,手裏端了個保溫杯在飲水機邊接水,聽見顧驚秋進了門,頭也沒回便道:“小顧來了?先坐吧。”

熟稔得像是領居家的孩子來串門。

顧驚秋沒坐,仍舊站在門口,輕聲叫了一句:“梁叔。”

梁以謙回過頭來,眼睛從他那一身鬆鬆垮垮的潮範兒衛衣掃到他腳上價值不菲的鞋子,就跟家裏進了什麼細菌汙染源一樣,馬上皺起了眉頭。顧驚秋一看見他那種神情就知道他又要說教,下意識地就露出了不服氣的神情來,好像隨時都打算頂嘴,可是又不自覺地挺了挺背,在他麵前站得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