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抬腳踹向路邊的法國梧桐,發泄完回身鑽進車裏,大力地甩上車門,發動引擎呼嘯而去。
雲琛回到後院,安頓安然坐下,拿起酒瓶給孫崢岐等人斟著酒笑道:“哲,我們今天點的菜可能不合大家的口味,這幾盤菜動都沒動過。”
莊德全笑道:“哪裏是不合口味,分明是某人犯了官僚主義,非要我們一個個流著八尺長的哈喇子等他的小棉襖回來。”
孫崢岐呷了口酒,幽幽地說道:“這出去等人的不回來也就算了,打發出去喊人的也跟著不回,這一個兩個都不回來,愣是狠心地把我個孤老頭子拋在這兒晾魚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座的人都從他這段玩笑的話語中聽出了幾許曆盡滄桑的心酸,就像一隻獨自行走在荒野的孤狼,落寞而孤寂。
氣氛瞬間冷凝下來,連空氣中都漂浮著淡淡的哀傷。
安然眼圈一紅,挽起他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上,吸著鼻子軟糯地說道:“孫伯伯,我再也不拋下您了,我以後走哪兒都帶著您。”
孫崢岐大為感動,伸手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看了眼雲琛,極富深意地說道:“小然呐,你這話伯伯可記住啦,以後可不許反悔,將來有一天走哪兒都得帶著伯伯,直到伯伯躺進棺材那一刻為止。”
小然啊,此話伯伯隻說一次,以後絕不再提,小然能否意會伯伯話中的深意,取決於咱們伯侄倆緣分的深淺。
某一天,伯伯敢毫無愧色地為自己的墓誌銘大筆書下這樣一句話:孫崢岐這一生在信仰和道德秩序麵前從來不曾做過逃兵,是個大無畏的鋼鐵戰士。來為自己的一生蓋棺定論,卻沒有勇氣開口要求小然來照顧伯伯的晚年。其實啊,伯伯骨子裏是個極平凡的普通人,愛麵子,卻又害怕孤獨,害怕將來某一天,病床前除了身邊的工作人員,連個能夠交代身後事的貼心人都沒有。
不會有人知道,下午伯伯在聽到大毛和小毛的終審判決後,心中承載著怎樣的悲苦與絕望,那種驀然而至的孤獨感,幾近摧毀了伯伯引以為豪的堅強意誌,在那個瞬間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骨子裏一直都殘存著養兒防老的傳統封建意識,隻是表現得不明顯罷了,那些年他不遺餘力堅持不懈地尋找大毛和小毛的下落,愧疚固然占了決定性的主導因素,餘下一部分因素不排除有讓他們為自己養老送終的心理。
小然呐,說到底伯伯不過是個身居高位的普通人,渴望尋常人家那種簡單質樸的本源生活,遺憾的是這種形似觸手可及的幸福,於他孫崢岐卻是一種奢侈而遙不可及的夢幻。血脈相連的兩個兒子除了金錢上的聯係,在精神上與他形同陌路,兩個養子的人生也馬上就要走到盡頭。
縱觀自己的一生,實在是悲情,一個萬眾矚目的悲劇性人物,一個實打實的可憐蟲。幸運的是,他灰暗的人生裏因有了安然和安哲姐弟倆的陪伴,多了些許奪目的光彩,慰藉了他這顆孤獨寥落的心,也喚醒了他心底塵封已久的父愛,他打心眼裏喜歡這兩個孩子,把他們當成自己的骨肉來疼,來愛,甚至把這份愛,愛屋及烏地延伸到了雲琛身上。
雲琛倒酒的動作一頓,孫崢岐的話大有深意,發生了什麼讓他做出如此抉擇,孤注一擲地把自己的晚年和身後事全然壓到了安然肩上?確切地說,是壓到了他們倆人的身上。隻是這份殊榮來得太過突兀,讓他措手不及,又受寵若驚。隻是他不敢確定簡單單純的安然能否悟透他話中蘊含的深意,萬一領悟不到位,把孫崢岐的話當成玩笑來敷衍,勢必會傷了孫崢岐的心,下意識地看向安哲。
安哲衝他泰然一笑,轉眸,好整以暇地看向自己的二姐。
就在雲琛準備代為作答之時,安然神態莊重地說道:“駟不及舌!我絕不反悔,孫伯伯您也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