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二姐就與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草藥聯係在一起,她的童年幾乎是在農村的土炕上與病痛一起度過的,十歲以前她對四季的感知是單一的,除了夏天她可以到外麵玩,其它季節的變換完全來自她從玻璃窗上的認知,疾病讓二姐失去了一個孩子應有的快樂,年複一年,淚汪汪地喝著一杯又一杯黑乎乎的中藥,不吵不鬧,安靜得像一尊精美的瓷娃娃。
二姐夫,你沒辦法想象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麵,可對我來說那個畫麵實在是太深刻了,深刻到我現在還會時不時地想起,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畫麵尤為清晰。我常常問自己,二姐是靠著什麼毅力挺過來的?我的答案是,善良懂事的二姐不想讓爸爸的後半生活在痛苦的自責裏。
知道我小的時候最怕什麼嗎?最怕吃飯的時候爸爸和二姐沒有如常坐到飯桌前,那意味著二姐的病情又加重了,每當這個時候家裏的氣氛就凝重得讓人窒息,若是誰在這個節骨眼上在我麵前喊二姐病鬼子,病西施,我就會像瘋了一樣控製不住自己去跟他們拚命;大姐有一次因為大堂舅家的三表姐說了一句,俺媽說安然活不過年了,差點被她活活掐死。
現在想來,那純粹是潛意識裏一種對死亡的恐懼感作祟,害怕二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我們,當時爸爸會是一種什麼心境,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得出來。有一件事二姐肯定不會告訴你,她隻讀過一年小學,她的小學課程是在外婆的指導下在病床上完成的。”
雲琛有些難以置信,一個孩子身體條件得有多差,居然讓她連學都上不了?!艱澀地說:“你二姐的確沒有說過。”這些安然從來不曾告訴過他,偶爾他問起她小時候在農村的生活是不是很苦,她的回答永遠都是陽光明媚的六月天,會不厭其煩地給他講述曾祖母、伯公、叔公、堂舅等人對他們姐弟的護佑,想必她從不提及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嶽父難過吧?心疼陣陣襲來。
安哲伸手從他褲兜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一口說道:“因為二姐,大姐和爸爸的關係一直不是那麼融洽,至今對孫伯伯心懷一份莫名的恨意,其實換位思考一下,大姐沒有錯,一個剛剛對死亡有所認知的孩子,看到自己的爸爸因為替一個不相幹的人說話,牽累病重的妹妹被停藥,這個衝擊對她有限的認知太過震撼,遠遠超出她能夠接受和消化的極限。
爸爸也沒有錯,立場不同,視角不同,同樣的問題會謬以千裏,爸爸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大姐的視角局限在小我上,這就是他們不能融通的關鍵因素。對於過去的一切,爸爸吝於解釋,大姐固執己見,說白了,大姐的性格最像爸爸,套用你的話說,他們是一路人,執拗地困守在自己製定的規則裏,不肯逾矩一步。我很慶幸,我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是成年人,能夠理性地看待過去發生的一切,早幾年,我未必不會像大姐一樣對爸爸心存成見。”安哲話語凝重,俊美的臉上氤氳著淺淡的陰霾。
這是雲琛第一次看到安哲如此真實的展露自己的情緒,一直以來,他給自己的印象都是隱匿情緒的高手,這一刻,善於掌控全局的他一時竟有些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