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錯愕地看向他,如水的大眼睛滿是驚訝。
潘治源停頓了下,說道:“是你孫伯伯孫崢岐告訴我的。”
安然孩子氣地撇了撇嘴,臉上掛著一副她就知道他沒有特異功能的表情。
一幹人被她逗得開懷大笑,雲琛趁機把飲料推給她。
潘治源表情卻有些沉重,回憶道:“當年在音河農場,我和孫崢岐還有老莊分在一個生產隊,別看孫崢岐平時話少得可憐,到了批鬥會上那就是一個辯論家,不管怎麼整他,他始終堅持真理,堅持自己的信仰,絕不低頭妥協,硬氣得很啊!農場裏沒有不佩服他的,別看我比他大七八歲,卻打心裏服氣他!
那時候,孫崢岐整天悶頭出苦力,也不跟周圍的人交流,得空就望著農場那條通往外界的小路出神。我們都清楚人的尊嚴被踩在腳底下,還要再踏上一腳的時候,意誌就會被摧垮,對什麼都會抱著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你就是把他拖出去槍斃,他非但不害怕,還會反過來感謝你,讓他的精神和肉體得到了解脫。
我和老莊怕他想不開,幹出不冷靜的事來,出工時遠遠拋(看)著他,晚上睡覺我們倆也不敢大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三張床並一起把他夾中間,這樣萬一他有什麼行動,我們能第一時間製止他,再加上一條畏罪潛逃,怕是他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音河農場了。
有一天晚上,我和老莊又忙活著往一塊兒搬床,他死活不讓,主動跟我們說:我不會畏罪潛逃,當逃兵那不是我孫崢岐的風格,身為軍人,即便是死,也要挺直脊梁!我相信,曆史對於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做出公平公正的評判!我盯著那條小路,是在觀察郵遞員幾天過來一趟。
我和老莊哭笑不得,我們倆讓他給嚇得心肝肺都挪了地方,鬧了半天,人家是在盼包裹!氣得我和老莊把他按在床上一頓猛捶。
打那之後,他得空就跟我們磨叨你們一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月月給他寄包裹的人,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親友,是與他非親非故的老部下,一個全軍最優秀的外科醫生,重慶軍醫大的高材生,為他打抱不平獲罪,被開除軍籍黨籍,一擼到底,發配回了老婆的祖籍務農。
說實話,聽完後我們都被震得半天回不來神,那種政治環境下,他自己都自身難保,卻堅持給他的老首長送上一份精神慰藉,這份情誼完全超越了戰友情啊。那天晚上,大夥出奇的默契,誰都沒再說話。
第二天中午,我們宿舍那個沈陽音樂學院的教授吃著吃著飯,忽然流著淚說:老孫呐,你這輩子活得值啊!你看看你身邊這些人,哪個不是活成了孤家寡人?你這個老部下帶給你的何止是一縷陽光,分明就是整個冬季的暖陽啊,就連我們這些間接蒙受他情誼的人,都被他暖得熱乎乎的。有一天,就是躺進棺材裏,這份情,我們都不能忘,也不敢忘啊,忘了,畜生不如啊。“潘治源嗓音低啞暗沉,透著讓人揮灑不開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