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郎開玩笑的表情維持不下去了。
他放肆張揚的嘴角緩緩落了下來,微微發紅的眼眶裏流露出不甘心和惋惜。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
“小丫頭,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聶小倩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沒關係,我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了。”
季三郎又多看了她幾眼,明明心底舍不得離開,卻在聶小倩的眼神頻頻飄向一旁的蒲鬆齡時,知道自己不得不離開了。
他忍著不適,對蒲鬆齡抱拳告辭,又回望了一眼臥床的聶小倩蒼白透明的姣好臉龐,嘴唇囁嚅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季三郎離開屋子以後,蒲鬆齡才在床邊坐下,握著聶小倩的手,專注地看著她。
“小倩,你現在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昏暗的房間裏沒有半點正午的陽光,隻有透過窗簾微弱的光芒讓人看清屋內的場景。
在昏暗的雕花床上,聶小倩的肌膚白得似乎發光。她伸了伸手,蒲鬆齡立即攙扶住她的胳膊,幫她坐了起來,自己也順便坐在了床邊。
聶小倩靠在他的肩頭,呼吸微弱,神色疲憊,眼神愛憐。
她輕聲道:“我聽到三郎說的話了,就這一兩天,我就該走了。”
蒲鬆齡抓著她的手,緊張道:“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哪怕翻遍千山萬水,窮盡一生,一定會找到治好你的辦法!”
“說什麼傻話呢?”聶小倩摸了摸他的頭,覺得他好似變成一個小孩兒,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無能為力,又無辜又無助。“我走以後,你就好好去參加科舉,你從小的夢想不就是入仕為家族爭光嗎?”
“我不去!科舉有什麼用?光宗耀祖又有什麼用?這個世界,除了你,有誰是真心在乎我的?我父母教養我是為了家族門楣,我妻子嫁於我是為了誥命榮光,我同窗結交於我也是為了攀附才華!”
“隻有你,隻有你……”蒲鬆齡握著她的手放在臉上,低頭哽咽著開口,“小倩,隻有你每年過年時為我許願身體健康,平安喜樂。隻有你不在乎我是聰明還是愚笨,不在乎我能不能光宗耀祖,隻在乎我開不開心健不健康。小倩……別離開我……”
聶小倩怔怔望著他,眼淚也一下子掉了下來。她有些心疼的開口:“留仙,你不會真的放棄科舉對不對?以你的才華,肯定能考上大官的!別犯傻了,山精野怪也好,法師道士也罷,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既凶險又可怕。你何苦非要步入這種境地!”
“……”蒲鬆齡執拗的望著她的眼睛,不肯吭聲。
聶小倩恍惚間明白了曆史上的蒲鬆齡為何屢試不中,一生蹉跎。
她原本就想不通。小鬆齡明明天資聰穎,第一次參與科舉就連考三個第一名。不論如何也不可能往後一輩子都沒有再進一步。
眼下卻什麼都想通了。什麼屢試不中?恐怕他往後都沒有好好考過試!他在故意放棄科舉!為了她!為了她啊!
她眨下一顆眼淚,悲從中來,哽咽道:“對不起!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我不該纏著你,否則你便不會走向這條坎坷的人生路。”
“你本就天資聰穎,如果能好好讀書,將來定是能做大官的。可如今為了我,你卻要放棄科舉,轉為研究妖鬼異事,這值得嗎?你真傻!真傻!”
蒲鬆齡握緊她的手,抬頭堅定道:“我不後悔。從我四歲起到如今,隻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曾傷害過我。遇見你,我從不後悔!”
聶小倩淚光閃爍著,凝視著他,哽咽著無法發聲。
日月輪轉,繁星閃爍,命運的齒輪終究還是轉動了。在了悟這件事後,玉佩上最後一絲因果之力消耗殆盡。聶小倩的身軀逐漸化作金色的光點,一點點分崩離析。
聶小倩最後伸手摸了摸蒲鬆齡的臉,低頭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那一汪淚眸靜靜凝視著他,嘴角微微向上彎了彎,扯出一個艱難的微笑。
“謝謝你,留仙,我也不曾後悔過遇見你。”
金色的光點漫天飛舞,猶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再無那位優雅端麗的身影。
“叮~”一聲脆響,玉佩從空中掉落,砸在木床沿上,滾了一下,趴在了蒲鬆齡的衣角上。
蒲鬆齡垂下眼簾,伸手輕輕撿起這枚玉佩,放在唇邊吻了吻,又貼在心口。
“不是說還有一兩日麼?你為何走的這麼著急呢?小倩。”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閉上眼睛。
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