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由東邊挪到了西邊。
寧采臣撿了柴火回到寺裏,生火煮了一鍋野菜湯,招呼其他兩人來吃飯。燕赤霞走過去盛了一碗,就著行囊裏的幹糧吃了幾口,神態自若。
寧采臣看了一眼緊閉的屋門,有些擔心:“蒲兄還在守著啊?”
“嗯。”
“這都一整天了,他不吃不喝地守著,撐得住嗎?”
“你若是擔心,就進去看看。”
“呃,那我吃完給他端一碗進去好了。”
兩人默默吃飯,過了一會兒,寧采臣又忍不住開口:“燕兄,你為什麼選擇做這一行啊?昨夜咱們差點就都死了,而你以後還要一直麵對妖怪,不害怕嗎?”
燕赤霞端碗喝湯的動作一頓,眼皮微抬,淡然道:“從小跟著師父學習,習慣了就不害怕。”
“多謝你肯仗義相救。”寧采臣鄭重地抱了抱拳,隨後又擔憂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屋門,忍不住長歎一聲。
他道:“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可悲,可歎。”
燕赤霞微微皺起眉,“人鬼殊途,蒲公子誤入歧途,你莫學他。”
寧采臣哂笑一下,道:“我哪兒來福氣能得這般美人青睞呢,就怕無福消受美人恩啊。”
兩人吃完了晚飯,寧采臣端著特地留下的一碗野菜湯敲了敲緊閉的房門,道:“蒲兄?蒲兄你還好嗎?我這裏有剛熬好的熱湯,你喝一點取暖,別熬壞了身子。”
半晌,房門打開,蒲鬆齡那張疲憊又頹廢的麵孔從門後露出,一雙眼睛裏浮滿血絲,一看便是熬了許久沒有休息。
“多謝。”蒲鬆齡接過熱湯,點了點頭。
寧采臣問:“聶姑娘情況如何?”
蒲鬆齡搖了搖頭,歎息道:“沒有好轉的跡象……”
“你也別太過傷神,若是自己先熬垮了身子,如何還能照顧得了聶姑娘呢?”寧采臣勸了兩句,又瞄了一眼門縫裏的景象——昏暗破敗的小屋裏一張破木板床,上麵躺著一個虛弱的倩影,床板邊沿還在不斷往下滴著鮮血,隱約能看見聶姑娘垂在床沿邊的手,那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著,看上去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甚至指尖有些透明,就像是虛幻的夢——他沒有再看下去,禮貌的合上了門。
等他轉過身離開門口,心底的異樣才漸漸萌發出來。
那姑娘看來真的救不回來了。
這麼久了,傷口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還在不停地流血。她隻會越來越虛弱,直到油盡燈枯……
寧采臣心底有些替蒲鬆齡難過,也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憐的情緒。
他想起了自己老家臥病在床的妻子,也是這樣子在病床上硬生生煎熬著,不得病愈,也不得解脫。
他想了想,去敲了一下燕赤霞的門。
“燕兄,你真的沒辦法救那位聶姑娘了嗎?”
“怎麼了?”
“我看著他們……看著他們那個樣子,心裏十分不好受。我總覺得事情不該這個樣子,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卻陰陽兩隔,曆經磨難,最後還不得善終……這未免也太殘酷了。”
燕赤霞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世上無可奈何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若是多走走,多看看,便能發現這世道本就殘酷無情。況且,他們二人相戀也不是好事,人鬼畢竟殊途,於雙方都沒有好處。若是聶姑娘堅持不下去,蒲秀才從此看開煩擾,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燕赤霞說這話時並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故意朗聲講述,好像生怕隔壁房間裏的人聽不到似的。
寧采臣驚訝的看著他,嚇得差點伸手去捂他的嘴。
燕赤霞的話音落定,隔壁的屋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腳步聲響起,蒲鬆齡憔悴的身影出現在屋子的門口。
“燕兄,懇求你再去看一眼小倩,她……她好像快不行了。”
燕赤霞深深地看了蒲鬆齡一眼,沒說什麼,邁步走出房門,進了蒲鬆齡的屋子。
屋裏充斥著滿溢且混亂的靈氣,源頭是聶小倩胸前傷口滴出的鮮血,像燕赤霞這種天賦異稟的人走進屋裏,頓時覺得連呼吸都充滿了粘稠的靈氣。他驚異的看著聶小倩,想到了師父曾經講過的純靈體的特殊。
“原來如此,她竟是一隻純靈體。”他感歎了一聲,忽然明白了柳姥姥為何拚死也想占有她。
僅僅是溢出的靈氣便如此充裕,若是完全將她煉化了,得到的好處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