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煩死啦!不和你說了,我自己玩。”沈叢溪避開了星晨的問話,獨自往一旁走開。
“咦……星晨,你看,那顆樹竟然開始掉葉子了……”星晨順著沈叢溪的目光往遠方看去,真的是這樣……。嗬,那幾顆樹,一直都是這樣靜靜地矗立在那兒,默默落葉,默默生存。沒有人會去欣賞它們,更沒有人會去關注過它們,隻有在刮風下雨的時候,才隱約聽到它們所發出的沙沙聲……這些普通羸弱的生命,平日裏隻有丁小柔才會去關注它們,也隻有和丁小柔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對這種植物感興趣,也才會提起這些平凡的樹的吧。也正因為是丁小柔的關係,所以,星晨才曾為那些平凡的生命寫下了那麼多的短詩,成為了一種難以磨滅的記憶。在此後的日子裏,他常常輕輕地翻開那些詩集,慢慢地閱讀,以寄托對丁小柔的哀思。
“我知道,是秋風埋葬了夏日;我知道,是夏日埋葬了春泥;我知道,是春泥埋葬了花朵。是散落的花瓣瓣埋葬了凋零的心。”遠處,沈叢溪在忘情地呢喃著星晨以前所創作的舊詩句。“是你,埋葬了對塵世的眷戀。那一日星光黯淡,它把自己埋在了雲朵之中。就像泥土把草的根埋起……如今,我把我的心埋在泥土裏,碾碎成塵,等待一陣風兒,把我吹散……星晨,你還記得這首詩嘛?我還記得很多很多你以前所寫的詩哦!”沈叢溪隨意地說著,悠閑地在房頂上來回踱著步。
同樣動情的眼神,同樣翻飛的裙擺,同樣是自己寫過的一首詩,同樣熟稔流暢的語調……
“小柔……”星晨低低地喚了一聲,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縮著眉頭,眯起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沈叢溪。
在這一刻,在這種似曾相識的場景中,星晨有著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此時的情景有如時間倒流,正在重播著自己和丁小柔在一起的某一些片段,又恍惚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就是丁小柔。他被自己這種可怕的感覺震呆了。難道自己喝醉了,或者是在夢中!
丁小柔已經離開自己很久很久了,每當路過兩個人一起走過的路、去過的店、呆過的地方的時候,他都會見景生情,似乎小柔就在路口向他招著手呢。
但是,在茫茫人海中,已經是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身影了。
以前,他也曾有過這種類似的感覺,隻要見到某個女孩子做著類似於丁小柔的舉動,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小柔。
但,沒有一次感覺象今天這樣強烈和逼真。
而且,以前的那些感覺隻不過是似曾經曆而已,卻並不像現在這樣有一種死而複生的重逢感,並伴有一種心驚肉跳的不祥感。
“鈴……”一陣放學的響鈴聲,打斷了星晨的思緒,把他的心又拉回到眼前,不遠處的沈叢溪也發現星晨已經盯著自己看了許久。
“喂……!你在想什麼呀?”沈叢溪來到星晨的麵前,嘟著一張嘴。“你怎麼老是發呆啊……還盯著我看!壞死啦!壞死啦!”沈叢溪嗲嗲地說著,邊說還邊搖著星晨的手臂。以前的沈叢溪是個很嚴肅的女孩,是絕不會象今天這樣撒嬌的,她今天到底是怎麼啦?
“哦……我們,我們,我們該回家了吧?我送你回家吧……”星晨吞吞吐吐地說。
“嗯!那你呢?你也回家嗎?”沈叢溪問。
“我還是想去夏夏的家裏看看,我們畢竟是好朋友,去看一下也是應該的。”星晨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沒有隱瞞自己的去向。
不管多麼詭異,不管是誰,這個女孩再也不會是自己想對她撒謊的對象。
“是嗎?哇……你要去死人的家裏啊……好恐怖的哦!!不怕有鬼嗎?”沈叢溪伸出雙手,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動作,調皮地嚇唬著星晨。
“不怕,我送你回家把。”星晨說。
“不要!”沈叢溪的雙手飛快地抓住星晨的胳膊,晃啊晃,“帶我去嘛……帶我去嘛。”咳,又是撒嬌的樣子,這是小溪嗎?
星晨再次看了看眼前的這個沈叢溪,點了點頭。
其實,早就應該懷疑她了
夕陽已經鑲嵌在西山的頂子上了,向世界揮灑著弱弱的光芒,大地全都被噴上了一層薄薄地金紅色。在一片金黃的濃抹之中,有幾間破舊的屋子,在蕭條的籃球場旁邊默默地散落著。
看樣子,它們全都是些很有年歲的高齡老屋,早已失去主人的關照了,因老邁年高而暫時廢置不用,待價而沽卻又無人問津。因而,星晨才可以全無顧忌,沒有花費多少周折便弄開了門,輕易地就闖了進去。
裏麵到處破敗不堪,除了厚厚的灰塵以外,就是些破舊的家具。到處灰糊糊的,星晨摸索著按下了燈開關,微弱的燈泡隻能發出沒有存在感的光芒,這裏家徒四壁,木板床之上甚至沒有可以蓋暖的棉被,但淩亂的資料卻異常地豐富。
星晨默默地收拾著桌子上的紙張,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他忽然非常地恨自己,恨自己曾經的頹廢,恨自己為什麼要為了幾件小事就放棄了那些愛著自己,以及自己所愛著的人。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對這位孤兒有過的豪言壯語,但卻沒有關照她到底,到了最後竟是自己不辭而別,隻丟下了她一個人。她雖然還不至於餐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地步,但卻連一條蓋暖的棉被都沒有。人已去了,竟連一張照片都沒辦法留下。
沈叢溪也毫無表情地在一旁整理著東西,她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然而,就在黃昏褪去,黑夜降臨的時候,一團黑影悄無聲息地從別處閃了過來,鑽進了籃球場旁邊的這些老屋子,它隱藏在房間裏的陰暗角落裏。
沒有人會發現它,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它。
星晨的手忽然在紙堆之中摸到了一本硬皮日記,他“咦”了一聲抽出了日記,靜靜地坐在床上,翻閱了起來。
沈叢溪暗暗地觀察著他的動作,忽然間,她的眼神凜冽了起來,繼而就變得如同已經鎖定了獵物的野獸一般,一邊悄悄地向星晨移動著,一邊緩慢地在四周搜索著什麼。
“天堂冷麼,地獄是不是真的有火,但是不管怎麼樣,不會有比人間更寒冷的地方了吧?這個充滿孤獨和冷漠的地方……那個叫星晨的男孩沒有再出現了,在這個世界上,我真的變成了自己一個人。”星晨依然表情專注地念著日記。
這時,沈叢溪摸索到了一個燈台,她的臉上已經換成了另一副表情。星晨無聲地擦了一下眼淚,完全沒有覺察到不遠處的女孩已經對他目露凶光。
然而,就在沈叢溪將要對著星晨舉起燈台的時候,忽然間她的內心一陣發燙,柔軟的溫情迅速占據了她的心扉,她終於沒有舉起燈台,反而大方地走近了星晨。
“在看什麼呢?”沈叢溪歪著頭問。
星晨沒有回答,沈叢溪便和他一起看著日記,日期正好翻到高二分班的那一天。
“是星晨?是這個名字嗎?上蒼真的是會看到人的努力的吧,所以我遇到了這個人,分到了一個班級。……他還在這個世上!我遠遠地看著他,很想很想去和他說些話,隻是,在他的身邊,早就站著一個穿粉色裙子的女孩。他們這麼美好,使得我不敢驚擾他們,我就悄悄地隱回了人群之中。”
沈叢溪的嘴邊開始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得意的笑容,好象已經沉浸在日記所描寫的情節中,繼而饒有興致地跟著閱讀下去。
就這樣,幾篇流水賬一般的日常筆記念完了,幾十分鍾過去了,相安無事。星晨本想合上本子,但卻被其中一篇字跡淩亂的描述吸引住了。他專注地念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沈叢溪,她的麵色卻越來越陰沉,表情也越來越冷竣。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這樣陰冷的雨天,還有那個女孩陰冷的笑容。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好累。丁小柔,我時常看到她的手上有許許多多的傷痕,可為什麼這樣一個受傷的女孩,還要這樣創造一個同樣受傷的我?我一直把丁小柔當做好朋友,因為她是星晨喜歡的人,所以我也喜歡她。長這麼大,我還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我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丁小柔在我麵前出現的那一霎那,我就象是看到了一個生活幸福美滿的女孩,用渴望和羨慕的眼睛看著她,可是她卻沒有我想象中的幸福。不,她比我更可憐!因為她經常受後母的虐待。她的心態變畸形了,所以她才會欺負我,拿我出氣。然而,在別人的眼裏,我卻是欺負人的壞蛋。丁小柔掩飾得太好了,她把星晨都蒙騙過去。她知道我對星晨的好感,她跟我說,我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星晨根本不會喜歡我!”
“那一天,是丁小柔受傷的那天,我又在學校後麵的小巷被她欺負了。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無奈地閉起眼睛,等著重大傷害的降臨,我完全處在了絕望之中……但誰也沒有想到,在我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她就在雨中摔倒了,腦袋重重地摔在了石頭上,變成了植物人,我就這樣傻傻地站在原地。如果我真的被她從對麵衝過來一腳踢飛,也許成為植物人的就會是我。我就是這樣擺脫了這個惡魔的傷害,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丁小柔……這就是他認識的丁小柔的真實麵目嗎?
星晨捧著日記本,不知是因為失去夏夏的痛苦,還是因為不敢相信筆記裏的惡魔就是那個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可愛女孩。他雙手輕顫著,兩眼發呆。
“怎麼會這樣?我不相信丁小柔是這樣的人!”星晨抬起頭問沈叢溪,卻被她的舉動嚇壞了。他的手一顫,“啪”的一聲,他手中的日記本掉到了地上。“你……你,你舉著燭台幹什麼?”
“去問閻王吧!!”沈叢溪大大地瞪著的雙眼,目光凶狠而發直,眼球中充滿著紅色的血絲。星晨來不及退卻和躲閃,燭台已是迎麵打了下來,星晨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世界便開始天旋地轉起來,他抱著血跡模糊的腦袋,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好幾步遠,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滿臉凶光的女孩。他始終不肯相信,真正的好女孩已被自己所喜歡的人害死了,而把自己打暈的這個女孩,卻是自己最為信任的知己。
這一打擊,雖然使星晨痛楚無比,但同時也把他打醒了許多。他的腦中開始形成了一道解惑的線路,明白了種種謎團中的許多奧妙。沈叢溪一路上跟著自己,就是為了找出剩下的證據以便全部銷毀,當她達到目的以後,最後就要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殺掉自己。那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和整個事件有什麼關聯?如果她是同謀之一,難道她一直都是在騙自己的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則不但是可惡,還非常的可悲,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此時,星晨的心中真是感到特別的淒楚。啊,是自己害死了夏夏,是自己一直在冤枉她,如果沒有寫那篇文章,也就是那篇神秘文章,那篇隻有他和丁小柔才知道的文章,也就不會引發起這一連串的悲劇……。
可是,即使再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也不容許他有時間來得及思考了。死神就在他麵前,他已經沒有時間說出口了。
沈叢溪已經舉起了燭台,赤紅著雙眼,凶神惡煞般地向他衝了過來。然而,就在此時,埋伏在陰暗中的那團黑影突然飛快地逼近過來,一股帶著強大力道的氣浪,將沈叢溪拋開了好幾米遠。
沈叢溪手上的燭台飛了,被拋到了窗欄上,發出叮鈴的一聲脆響。黑影運作著準備發力的姿勢,看似還要繼續攻擊沈叢溪。但是,沈叢溪就地打了一個滾,飛快地站起來,帶著從未有過的凶惡表情,惡狠狠地指著黑影說:“你給我等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然後,她就風一樣地逃走了,不知去向。那動作之快,非常人所為,更不象是平日文弱的沈叢溪所能做得來的。
星晨睜開眼睛,那瘦小的黑影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見不到它的眼睛,它也沒有具體的形體,可是星晨知道,它正在與自己對視著。
“你……就是那個晚上出現的……影子……”星晨說。
黑影沒有回答,又或許它本來就沒有聲音,但能感覺得到,它隻是一寸一尺地向星晨移動過來。
“你……想幹什麼?”星晨的眼神裏充滿著緊張和戒備,冷冷地盯著它,他倔強地捏著拳頭,站起身來,仿佛隨時都可以跳躍起來拚死一搏。
也隻有這樣,才可以壓製自己心中難以控製的恐懼吧。這個黑影沒有聲音,也許根本就是一種能量而已,沒有具體的物質,沒有頭腦,沒有心,不懂得分別,也不懂得善惡。沒有人會知道它是什麼東西,更不知它來自何方。也許它隻是一個逢人就攻擊的惡魔,正巧盯上了這群糾葛著的人們。
星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黑影,仿佛稍有差池它就會迎麵撲來。
但這一次,它隻是默默地飄到書桌前,一陣微響過後,桌上有一張白紙現出了一行字:“請救救小溪。快去阻止丁小柔。”
真的是丁小柔……一切都是她幹的!
終於,星晨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部小說隻有丁小柔一個人看過。想到這一點,他無力地坐在了床沿上。
為什麼會是她?
星晨感到渾身無力,慢慢地躺了下來,慢慢地把身體攤開,仰臥著。看著低矮的天花板,他再也無心理會那飄忽遠去的黑影。
據傳,美國的科學家曾做過一個試驗,把即將死去的人裝上各種儀器進行測驗。測驗的結果發現,當人在斷氣的一霎那間,就會有一股能量衝出死者的腦門。有些甚至還會變成白煙溢出,不久之後,便飄散在了空氣中。隨著更多科技的發展,學術的演變,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實驗,便被遺忘在了時間的流逝之中。
但是,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精神力量的存在。
正如《植物人的奧秘》這本書上所說,整個大千世界是由多個世界組成的,即使是夢,也會在另一個世界裏麵實現,所以,有些夢顯得異常的真實。昏迷著的植物人,他們的思維照樣存在。植物人在昏迷之中所發出的腦電波,照樣是有一定的能量,而當植物人所發出的腦電波的頻率與某一個磁場相同的時候,就可以擁有一些超乎尋常的力量。比如製造夢境,然後將夢境與這個次元的世界重合,並以此影響或控製其他人……
可是,為什麼會是這個曾是自己深愛著的女孩……
當確鑿的證據越來越多的時候,其實,自己早就應該懷疑她了……隻是,由於受到感情因素的牽綁,自己不願意往她的身上去想,也不願意去相信,而隻寧願相信她隻是一個昏迷中的病人……
直到最後一刻,星晨還在痛心疾首地問自己,真的是這樣嗎,這是真的嗎?會是真的嗎?
這個女孩,曾經是那麼地讓自己心疼,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自己可以和她傾吐所有心事的女孩,分享自己的文章,分享自己的心事,甚至於分享自己的日記。星晨把心捧在了手心上,完完整整地獻給了她,而此時,這顆心破裂了,正在慢慢地化成碎片。
“哼,那個女人,就會欺負我,我就是死,也要先讓她下地獄!!”女孩子充滿仇恨的神情仿佛還在眼前。
沈叢溪也不知道哪裏去了,關於她的一切卻還沒有想通……
星晨閉上了眼睛,不願再想任何事情,學術信息、日記、驚愕、煩躁、往事攪在一起,使得他頭疼欲裂,加上他頭上的傷口越來越痛,他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就讓我好好睡一覺,明天,明天我一定會把事情查清楚的……
人死後會變成魂靈嗎?
如果可以,夏夏,你可不可以指給我一條明路……告訴我,該怎麼辦……
就這樣,星晨帶著沉甸甸的心事,疲憊不堪地睡去了。
還有個女孩,在等著他去救
稀落的鳥叫聲喚醒了晨曦,那微弱的光芒無法穿透曉霧,被籠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水汽之後,夏末的風竟是有些寒涼,星晨一個哆嗦醒了過來。
房屋依舊空空蕩蕩,奪門而出不知去向的沈叢溪也沒再出現,身邊靜靜躺著的,隻有那本厚厚的記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