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若沉默著,沉默的跟隨這易書塵的棺槨,沉默的看著他的埋葬,沉默著看著那一鐵鍬一鐵鍬的土將他深深的埋葬。
他的身體被埋葬了,可他卻還活著,活在楊楚若的心中,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有過這樣的一位朋友,永遠,永遠
黑色的棺槨被黃土覆蓋,終於看不見,此生此世再也看不見了。
楊楚若的淚水紛紛而落。
風清揚滿滿的斟上了一杯酒,一杯烈酒灑在了易書塵的新築的墳頭上。
口中對著易書塵說道:“易神醫,多謝你了。多謝你帶回了我父皇來,可你卻”風清揚低下了頭去,似是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楊楚若看向了那埋葬著易書塵的地方,從此之後,在這世上她又多了一片傷心地
“書塵,走好”楊楚若的淚水模糊的眼眶,端著酒杯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著,永別了,書塵
手中的酒杯微微傾斜,一滴滴的灑落,透明的酒水如同一滴滴的留戀不舍的淚珠,灑落向了易書塵的新築成的墳頭,風突然起了,吹動了空中的酒水,幾乎飄揚著讓那杯酒灑滿了整個墳頭。
如同明明中易書塵的回應一般。
他是在告訴她,他聽到了嗎?他是在勸慰她不要傷心了嗎?
剛才那一陣風,是他的魂魄在向她辭行嗎?
那風仿佛是在肯定楊楚若心中所想一般,竟在她的裙邊環繞了一周,這才向著遠方吹拂而去。
楊楚若下意識的跟著那風走了兩步,才傖然停了下來,這是他與她的告別,而他已經走了
幾杯祭酒灑下,楊楚若猶自癡癡的站立著,似是舍不得挪動腳步一般。
“娘親,我們回去吧”風清揚低聲說道,看著楊楚若久久在易書塵的墳前站立著,風清揚隻覺得心中難以抑製的悲痛。
楊楚若默默轉過了頭去,沉默的往回走著,有些人不會死的,因為他即便是死了,也會永遠活在別人的心中,形象永遠是那麼鮮活,永遠是那麼靈動。
徐徐春風送來了花香,楊楚若轉回頭去,才看到易書塵的墓碑旁竟有一支迎春淩寒放出了第一朵花來。
這是初春的第一朵花吧?書塵也一定會看見的。
這才是適合他長眠的地方,有花香,有鳥語,有春風拂過,像他一樣讓人從心中生出暖意的地方。
第一朵花已經開放了,想來不久之後,這裏就會開滿了鮮花吧?它們會陪伴著他,慰藉著他的靈魂吧?
隻是以他的性子,隻怕不會賞花,反而是琢磨著這花有什麼藥用吧?
想到易書塵對於醫藥的癡迷,楊楚若心中又是一陣無言的難過
也好,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寂寞,不會痛苦和難過。那滿身草藥的清香味道,才能成為他獨特的標誌之一。
楊楚若轉過頭來,嘴邊竟噙了一抹笑意,他如此溫和如此寬宏,讓人想起來便心中升起了柔柔的暖意來。即使是他走的最後一刻,他都依然是那麼溫暖,那麼替她著想著。
伸手探入懷中,握住了易書塵給她的白玉藥瓶,這是他的心血,是他為她而煉製的丹藥。
也是他最後送給她的禮物了。
沒有喧天的鼓樂,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易書塵似乎走的十分沉默,如同沉默著的楊楚若一樣。
他不喜歡那樣喧嘩的熱鬧的,這樣冷冷清清的反而更顯出真切的哀思來。
“娘親,上馬吧。”風清揚親自牽過了一匹馬來,這一路走來,楊楚若的臉頰愈發的蒼白了,她如何能承受得起這樣的困乏。
風清揚低聲勸道:“父皇還在家中等著您回去呢。易神醫好不容易才救回來了父皇”
楊楚若的雙眸這才慢慢亮了起來,似是恢複了生機。
風清揚心中微微覺得寬心了些,到底還有父皇牽動這娘親的心,也希望娘親能夠多想一想父皇,不要過於哀傷了才好。
楊楚若的眼眸慢慢的亮了,不錯,楚宇晨還在等著她,而他一定會醒過來的,一定!
扶著風清揚的肩膀,楊楚若翻身上了馬,向著楚宇晨奔了過去,那是她心中的摯愛,也是易書塵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才喚回的一線生機,無論是為了易書塵還是為了她自己,她都必須用盡一切的辦法,讓他醒過來。
馬蹄聲聲敲擊在地麵上,如同出征的鼓點一般讓人心中悸動。
楊楚若懷中滿腔的痛楚與悲憤,向著楚宇晨的方向奔馳而去,身後,一匹匹快馬隨她而行。
馬蹄卷起陣陣的風來,潔白的紙錢如哀戚的喪服般鋪滿了整個大地。
從埋葬了易書塵之後,楊楚若就一直非常沉默,每天守在楚宇晨的床前,似乎沒有了所有的情緒一般。
眼看著楊楚若一天天的瘦了下去,那白玉雕琢一般的小臉尖尖的下頜越加明顯,一雙本如秋波般靈動的眼眸,此時卻像是是一灘沉靜的水,似是再也不會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衣不解帶的照顧著昏迷的楚宇晨,為他擦拭身體,喂他喝水飲粥,日日夜夜都不肯離開他身旁片刻。
楚宇晨情況時好時壞,極其偶爾的,會有一些輕微的動作出現,比如皺眉,比如手指的微動。可卻始終沒有張開雙眼,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怕了,真的怕了,她害怕自己隻要一離開,楚宇晨就會消失不見了,自己在也無法找到他,漸漸的甚至發展到了連眼睛都不敢閉上,似乎隻要一合眼,眼前的一切都會變化成一場夢境,等醒來的時候,她就依舊在密林之中,而楚宇晨已遠去了。
眼前的一切都無法讓她有真實之感,隻有楚宇晨,隻要雙眼看到楚宇晨的時候。
楊楚若才能肯定自己活在真實之中,而他還在她的生命裏。
她有一種感覺,一種無法言說卻真實存在的感覺。
每次當她看到楚宇晨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升起,他就在這裏,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可他卻又似乎不在這裏,在另一個她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之中。
楊楚若的狀態讓所有人都覺得心疼了,偌大的宅子,沒有人敢高聲說話,沒有人敢露出笑容,甚至連走路的時候,腳步都輕軟到了像是做賊的地步。
大家都屏氣凝神,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悲傷的情緒。
整個宅子似是都被陰鬱布滿了,濃密而厚重,再耀眼的陽光都無法穿行而過,照耀不到這片充滿了哀傷的地方。
隔著厚厚的陰霾,這裏隻剩下了沉默,隻剩下悲痛,隻剩下了痛苦。
所謂鶼鰈情深,大抵如是吧
風清揚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娘親一聲驚呼:“宇晨!”
父皇怎麼了?
風清揚心中一緊,連忙疾步向著床邊走去。
娘親的聲音似是驚駭異常,難道爹爹出了什麼事了?
不,他不能出事,他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娘親現在的身子已是十分虛弱了,她經不起了,經不起任何的打擊了。
風清揚的腳下飛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床前,卻發現楚宇晨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臉上的表情痛苦之極,似是在極力掙紮一般。
楊楚若握著他的手,緊緊的握著,手指都有些泛白了。
看著楊楚若雙眸之中流露出的焦急,恐懼與期盼,風清揚的一顆心也懸了起來。
“父皇。”風清揚握住了楚宇晨的另一隻手,希望能夠傳遞給楚宇晨自己的力量。不敢動用真氣輸入父皇的體內,因為不知道後果會是怎麼樣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敢這樣做。
楚宇晨的雙唇緊緊抿著,本就有些泛白的唇此時看來猶如一張上好的薛濤紙。
他的睫羽閃動著,似是身處夢魘之中,正在想要極力的掙紮開來一般。
楊楚若的心被揪得越來越緊了,隻覺得似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攥住了,幾乎都無法跳動,全身的血液都驟然停滯了,讓她手腳冰涼,難以呼吸。
楚宇晨臉上的痛苦之色越來越濃了,他聽見楊楚若在不斷呼喊著他的名字,“宇晨,宇晨。”她的聲音是那麼的焦急,那麼的渴盼。
她在呼喚著他,一聲聲,如同泣血的杜鵑。
楚宇晨隻覺得自己身處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似乎他一直都在這裏,從來不曾離開過。
血紅色的帶著腥臭味道的海水,他正漂浮其上,本來已經是精疲力竭的他,隻覺得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隻是心如死灰,漫無方向的隨波逐流。
他記不起自己從哪裏來的,要到哪裏去,也不記得他是誰,他想要做什麼。
可不知道為何,他總能聽到天際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不斷對他訴說著些什麼,他聽不清楚她的聲音,也想不起來她是誰,卻聽得出那聲音中所包含的無盡愛意。
她細細碎碎的低語著,那聲音讓人聽了就覺得心中生出暖意來。
好溫柔,好癡情的女子
楚宇晨心中感歎著,身子在血海之上漂泊著。他很累,累到睜不開眼睛,累到手指都抬不起來,就這樣隨波逐流吧
可就在剛才,他突然聽到了那溫柔的女子喊出了一個名字來。“宇晨!”
他才覺得心中似有所動,像是一塊被藏的很深的記憶真蠢蠢欲動,等待這被喚醒。
她是在叫誰?那個人是她的什麼人?
楚宇晨疑惑著。
那聲音是如此的溫暖,似是將胸中所有的愛意都迸發了出來,讓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疑惑,讓他迫切的想要弄明白,她叫的人是誰?這個人是誰?
宇晨,誰是宇晨
這名字是如此熟悉,似乎聽過了千萬次,似乎就被他埋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口中隨著她的聲音默默念誦著:宇晨,宇晨
猛然之間,胸口如同被重錘所擊打,沉重的,壓到了一切的疼。
楚宇晨猛然的醒悟了過來,她在叫他,這是他的名字,她日日夜夜所呼喚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她在等著他,她在呼喚他!
她是誰?為什麼她聲音中的淒苦讓他的心如此之痛,讓他每聽見一次,心上就會沒來由的一痛。
楚宇晨開始掙紮了起來,想要去尋找那聲音的方向,他要去找她,雖然他想不起她是誰,可他心中卻升騰起一股執念來,要找到她。可原本風平浪靜的血海突然翻滾了起來,就在他想要掙脫的那一瞬間。
他在驚濤駭浪之中奮力的掙紮著。
那聲音還在他的耳邊回蕩著“宇晨,宇晨”
一聲聲,是泣血的杜鵑,一聲聲是包含著愛意的期盼。
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過去,他要尋找這聲音的主人,他要找到她
可隨著他掙脫的念頭越強烈,那血海就越是猙獰可怖,似乎是有無數的跪哭狼吼在他耳邊響起,翻滾的巨浪如同一擊擊的重拳擊打在他的全身。
讓他的根根骨骼都似要斷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