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幫助虎子他們了。”川子說。
“待會你得過來給我彙報彙報情況,別忘了!”
川子拔腿而去。
後來川子回來告訴我,老鼠村的那五六名婦女被正氣幫打退了。她們的手電筒也被彈弓打壞了。也不知道石子具體打到了她們身體的哪一些部位。總而言之,她們是一邊操著髒話一邊倒退的。正氣幫大勝而歸。挖回一大堆山芋,像上次一樣煮了吃。
“咋不叫上我哪?要不是我你們能大勝而歸嗎?知恩不報,忘恩負義!”
“你不是走不了路嗎?”
“叫上幾個人來抬我啊!不抬,起碼也要送幾個山芋來吧!”我說。
鬼見愁虎子終於哭了。趕走了老鼠村的潑婦後,第二天早上,老鼠村的大人又來了。不僅來了婦女,而且還來了大男人。兩村的男人女人麵目猙獰地操了一天髒話。張寶柱也參與進去了。聽說他還跟易小六的老爸動起了手腳,最後被勸止住。兩村的人誓不兩立。虎子的老爸一回到家,馬上找來粗大的繩子綁了虎子掛在樹上大打大罵。虎子委屈,眼淚直流。川子和老片兒遠遠站著看,心裏酸酸的。
我爸回到家後也訓了我一頓,幸好我雙腿仍未痊愈,所以他沒打我。隻是大聲訓斥了一番。還訓了我媽,訓她平時縱容我。盡縱容我的腦子去想一些壞主意。
“媽,您說按我爸的說法,我像不像諸葛亮?”
“像他兒子!”老媽不耐煩地說。
我說:“我可是在跟您說正經的呢!您能不能認真點?學會尊重尊重別人一下行不行?沒素質!”我頓了頓又說:“媽,您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你們撿來或偷來的?”
老媽無語,對我似乎不理不睬。
“應該是。按照川子表哥所說的遺傳學來講,你們的智商那麼低,咋能生出智商這麼高的兒子呢?不符合科學要求嘛!嚴重違反了科學定律。”
我開始懷疑我是諸葛亮的後人或是由諸葛亮轉世而來的。
“三,別怕。太陽總會從東方升起的。你先穩住正氣幫,啥事也別說了。”我說。
虎子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屎兄,等你腿好了。我讓位給你。我不想再做了!”
“這怎麼行。江湖人會笑話我篡位的。成了千古罪人,萬人臭罵。”
虎子堅決地說:“我說行就行。鬼見愁從來不打謊語。”
“那好吧。就這麼說定了,誰反悔誰是小狗狗。”我和虎子拉了勾,立了誓。我的雙腿一好,我就是正氣幫的幫主了。虎子做分舵舵主。我興奮了幾天。我一坐上幫主之位立馬鏟除老鼠幫。天下隻有正氣幫,天下隻有大鉚是最強的。
臨湖小學開學了。掛在鳳凰樹上的高音喇叭又響起了革命歌曲。我躺在床上聽到奎子他們唱著毛主席的睾丸像個紅太陽經過我家門前。我喊住奎子,奎子臉上洋溢著飽滿的笑容。“啥事,大鉚?”
“咋的,注冊啦?”我問。
“喏,新書都放書包裏了。明天就開始上課。今天我也看到你爸幫你到學校要書去了。”奎子說。
“你還看到啥了?給我說說。”
奎子坐在旁邊一隻木板凳上,書包放在腿部,咽了幾口口水,說:“還看到川子,老片兒,流沙這些人也擠在人群裏報名。莫戴也去了。他的頭上還結有一塊傷疤呢。傷疤處不長毛。特難看。他說他不會罷休的。皇上在辦公室裏給學生報名。他眼花了,收到一百塊假鈔他也認不出,隻能自認倒黴了。”
“你有沒有看到校長?”
“看到,在廁所裏。我們躲在廁所裏偷看他大便!”
我把脖子伸過去,問:“有啥新的發現?”
“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太令人興奮了。我跟你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否則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你說吧,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奎子看了看四周,又去把房門關上。更增添了事件的神秘色彩。“你可別跟別人說。我們發現校長他不是人。是人也不是地球人,應該是外星人或是放牛山的妖怪變的。”
“說說理由。隻有充分的理由才能說明一件事情。”我說。
“那我就舉個例子。校長的小雞雞不是小雞雞。”
我問:“那是啥?”
“是大雞雞。比我們的都大。還長毛。那毛可多了。黑乎乎的一片,茂盛得跟電視上出現的熱帶雨林似的。而且那毛是卷的,卷成瓜藤一樣。他屁股處也長毛。他一擦屁股,那屎全沾上屁股毛上了。他還不以為然。你說這像人嗎?”
“不像。校長確實有問題,從上學的第一天起我就發現他有問題。沒想到你們也發現了。你們還發現了哪些疑點?”我說。
“校長他拉的尿又粗又長,一邊大便一邊放屁。特臭。我們當時還挺害怕甲烷毒害我們的身體……”
我沉默地想了許久,想著校長到底是人是妖。是人又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是妖,他該會是什麼樣的妖。我問:“你比劃一下校長那大雞雞有多粗多大?”“大概有這麼長!”奎子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劃著說。
“你拿件大小相差不大的物體給我看看。別用手指在半空畫。”
奎子走到院子裏,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個與校長的大雞雞相似的物體。我說:“他媽的,我家裏就沒一樣東西比那雞雞大?”
“不是。就這麼跟你說吧,他的大雞雞就像臘腸一樣。”
“臘腸有大有小,你說的是哪一類型?”
奎子說:“光明小賣部常拿出來賣的那一種。校長的比它們還大點。”
“那他那大雞雞差不多可以當定海神針使了。”我說。奎子點頭肯定。
我發現我的腿能下地時已經是開學的第二個星期了。我媽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下床,然後扶著我走路。畢竟有好長一陣子不下地走路了,對走路產生了陌生感。走不到院門口,腿就鬆軟了。老媽說還要在家裏呆上一個星期左右才能和川子他們一樣上學。每天老媽都扶著我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她說這是有助於康複的。我冒汗了她就讓我休息一會,等汗幹了她又強迫著我走路。
“咋弄得跟一歲小孩學走路似的!”我不耐煩地說。
“你現在就是在學走路!你再不走以後就不會走了!”
又到了學校放學的時間,高音喇叭放了一首用薩克斯奏的《回家》。這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首曲子叫作《回家》的。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等待川子他們從我眼前經過,然後我把他們叫住。讓他們給我講學校當天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聽說校長的大雞雞和屁股在學校裏迅速傳開了。像野火一樣,風一吹,野火四處快速蔓延,燒成一片。川子笑著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你們說校長是人是妖?”我問川子。
川子搬來一張凳子,坐到我對麵,說:“誰也說不準,眾說紛雲。難以定奪。經我幾天幾夜不停地思索,我覺得校長他啥也不是!”
我說:“你是怎麼去研究,去思索的?”
“過程可複雜了。你不懂。簡單地說,我運用了愛迪生的頭腦,達爾文的……過程如此複雜,你又有一段時間沒上學了,你自然聽不懂。”
我罵道:“你他媽的才聽不懂。這是你說不對,說不對你能讓誰去聽懂?就你肚子裏那點墨水,你能說出啥有文化素養的話來?什麼達爾文,我放他媽的狗屁!”
“好心跟你說這麼多東西,竟沒想到你的素質低到了這等程度。我看你再繼續憋在家裏,我看你不變成一個文盲我還不信!”川子說完,掛上書包就要走。
我說:“喂,你還沒把凳子搬回去哪!放這兒卡到人咋辦?”
川子不理我。一邊走著,一邊左右甩著書包。我又在後頭喊了幾句,他一聲也不應。我又把過路的老片兒扯到院子裏陪我聊了好一會。我跟他說:“你的文化比川子的高多了。你呀,保證是國家未來的棟梁!以後要是有點好吃的,別忘了捎點過來。”老片兒高興地說聲好的。老片兒走時,我不禁感歎中獎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麻雀也能變鳳凰。
老片兒走後不久老媽就回來了。她扶著我在院子裏走了又走。直到有一天我自己能獨自在路上走為止。那一天我除掉了腿上的所有矯正板和藥膏。我一身輕鬆,在村子裏逛了好幾圈。每遇到一個人,我就會一視同仁地給他送去一個善意的微笑,並告訴他我的腿好了。走到張錦田家門前時,我看到了他家的那一棵樹。我恨這棵樹。是它,是它讓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我身上差點生蛆了,它還好意思長得那麼茂盛青翠。終有一天我會當著張錦田的麵把它砍成七八截,然後放在太陽底下曬。曬幹了再投進火爐裏焚燒。燒成灰燼。
我首先去的一個地方是生產隊。生產隊還是老樣。地上還是鋪滿了草席。木板床上,我睡的那個位置在我躺在家裏的那段時間應該沒有人睡過。因為我用手去摩擦時手上沾滿了灰塵。我又可以回到生產隊了,我就要當上正氣幫的幫主啦。我是多麼的高興。
我是下午回到臨湖小學的。當我昂首挺胸地走在小學裏的時候,大夥都不覺一驚,睜大了眼睛。我說:“你們再把眼睛睜大點,看看未來的我——武林盟主到底長的是啥酷樣!”
“你咋還沒死哪?”人群中傳出這麼一句話。我惱怒。
“誰呢,這話是誰他媽的狗崽說的?”我大聲說。
“在下我!”莫戴掰開人群,大聲大氣地說。
看到莫戴,即使他不說話,我也會火冒三丈。“原來是老鼠啊!我剛才還奇怪,一進學校咋就聞到老鼠身上的那一股騷味了呢!如今謎底已經解開了,原來學校裏進老鼠了。”
旁人大笑,我也大笑。莫戴的臉漲得通紅。“有種明日決一死戰!”
“奉陪!操場後麵的小樹林裏見!”我說。
皇上安排我和鴨子一起坐。我的到校一時轟動了整所臨湖小學。許多人都把頭探進我們班看我。我微微一笑,嚇倒了探頭探腦的那群人。
“我有這麼可怕嗎?”
鴨子說:“也許你在他們心目中就是可怕的吧。你要知道多少次大敗老鼠幫是你所策劃的。連老鼠村的那些潑婦你也不放過。”
這個季節仍停留在鳥語花香的領域裏。皇上說,此季節是地地道道的春季。語文書上有一篇叫做《春天》的課文。皇上說此文到處洋溢充斥著春天清新的氣息。說起《春天》我覺得我還是比較喜歡一首叫做《畫》的詩。這是我上學以來學的第一首詩。早讀時我也特愛讀。《畫》是這樣寫的: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人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此詩不僅字數少而且特暢口,所以大鉚我喜歡。張二大也說短小的精悍。
學校還流傳著關於校長的各種各樣的猜測,我也湊上去聽。
“咱還是成立一個調查小組比較實際。”我說。
“大鉚說的對,咱成立一個調查小組。願意加入的舉手報名!”川子站出來說。
調查小組成立了。我是組長,川子是副組長。成員總共二十名。
“因為明天我要和莫戴決一死戰,萬一我死了,川子就是組長。咱第一步要做的是輪流隱蔽在廁所裏。記住,千萬別讓任何人發現……”我說。
次日。總覺得時間十分漫長。早操《雛鷹起飛》做完以後又是上課。依然是小美麗帶頭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今天皇上教的是《草》這首古詩。皇上說草是燒不盡的,春風一來它就勃勃生長起來。川子站起來問:“校長的大雞雞那捆毛仿佛一堆雜草,火能燒盡嗎?春風來它是否會再生?”
未等皇上回答,鴨子馬上說:“不可能燒光!”
“能燒光!”小美麗倏地站起來反駁道。
“即使能燒光,春風一來它也會再長出來的!”莫戴說。
莫戴都站起來辯論了,我大鉚能坐著不動嗎?不能!“你他媽的知道啥!春風能透過校長的褲襠嗎?要是能透過,那麼多年以來,他的雞毛長得至少也比我們大夥加起來的頭發還多吧?風一吹就長,那校長還真變成熱帶雨林了!”
“你說的也有可能,也許校長還真變成熱帶雨林了,隻是人們亂砍濫伐才穩住了陣腳。”
皇上的臉色頃刻大變。嘴角似乎都扭曲了。教鞭在講台上狠狠敲了幾下,場麵才得以安靜下來。接下來皇上就開始發威了。雖然他有點駝背,有時說話都會呼呼喘粗氣,但他一發起威,那精神可佳,愈發愈勇。
結果是站起來辯論校長的雞毛的人都被罰站了一節課。
放學鈴當當當地響。我拎起書包,朝莫戴使了個挑戰性的眼神。莫戴瞬間會意,朝我做了一個醜惡的鬼臉。我說:“不把你打瘸了我不是大鉚!”“那你是什麼?”“我是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他媽的是個孬種!”“你莫戴他媽的比孬種還孬種!”“等會你就曉得誰是孬種了。說吧,在臨死之前想做什麼事但還沒去做,你死後我可以幫你去做!”“這話應該由我來說吧?就當我死了吧,我死了也想把你的小雞雞拔掉當作臘腸吃!你能幫我做嗎?可笑!”
我們走到了小樹林。正氣幫和老鼠幫各站一邊。我脫了鞋子,莫戴也脫了鞋子。打架穿拖鞋可不是一件明智的做法。
“請!”我說。
“你先請”莫戴說。
“你先請”我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莫戴一手一腳打過來。我傾斜了一下身子,靈敏地閃了過去。莫戴羞愧,我自得意。這時莫戴擺起蛤蟆功的,這功夫中看不中用。我心裏暗喜。在電視上我看周伯通使過。周伯通是誰,他莫戴又是誰?周伯通他內功深厚不已,而莫戴他奶奶的什麼都不是。蛤蟆功他使不了,能比劃一下就不錯了。正想著,莫戴像蛤蟆一樣跳過來。我一腳把他打倒在地。我上前揪住他的頭發,在他的臉上打了幾拳。這幾拳把他打清醒了。這會他才曉得他腦子裏的那些武功在我大鉚麵前根本不好使。地地道道地抱成一團,然後扭打這才是現實的。莫戴他力氣稍比我大,他一翻身把我甩到了一邊。莫戴欲往我身上撲,我輕快地站起來,一揮拳,往他的肚子打。打了一拳莫戴就接住了我的拳頭,一頂膝蓋,把我打得滿腹疼痛。隨說天有不測風雲,接下來的撕打中我多次失手,最終以打平結束。
“改天再收拾他。這小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我說。
“那是。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他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鴨子附和道。這種吹狗屁的附和我大鉚倒是樂意聽。當今這江湖,不聽狗屁的附和就趕不上潮流了。人就是要在潮流中生活才能刷新自己。
也不知調查小組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下午再問川子他們吧。這會我可沒那心思去問。肚子餓了。對於我來說,肚子饑餓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連肚子的小小欲望都顧及或滿足不了,何能成就大事業?何能在江湖中鼎立?其實張二大說的也沒錯,能填飽肚子是平凡的,但它也是偉大的。
“媽,還有啥菜?”
“醃菜!”老媽答。
又是醃菜。“咋一年四季都吃醃菜哪?以後我的死因可能是個人靈魂被醃菜扼殺所致。您好好惦量惦量,醃菜重要還是兒子我重要!”
窮人家的孩子和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窮人家的孩子也許是因為吃醃菜而死的。而有錢人家的孩子也許是因為吃過多窩窩頭而死的。
“你要吃不吃。不吃拉倒。不吃倒省了糧食!”老媽拿起掃帚要打掃院子。
我說:“媽,按您這思想,如果毛主席看到了馬上派人把您拉出去,拉到放牛山上斃了。以後祖國的繁榮昌盛全靠我們這些祖國的花朵呢!”
老媽笑了笑,直起身子說:“我看你是在生產隊呆久了,牆壁上的毛澤東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你都學透了。”
“咋能說牆壁上的毛澤東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呢!您已嚴重地把這崇高的思想和主義給玷汙了。它們應該放在我們的內心上的,而非牆壁上。您現在的言語已足夠把您列入被批鬥的名單了。”
老媽不高興,把掃帚扔到地上,說:“咋的,如今的小孩都變壞了。左一句槍斃右一句批鬥的。也不知以後政府是否有錢去擴建監獄。”
我往碗裏舀了一碗粥,看看菜桌,果然隻有醃菜。醃菜上還有許多的蚊子飛來飛去。他媽的,幹脆往菜裏噴殺蚊劑算了。可想想殺蚊劑一往菜裏噴菜還能吃嗎,往裏吐口痰就行了。
我咳出了一口白痰,朝菜裏蚊子密集的地方就是狠狠的一吐。那感覺爽極了。好些蚊子在痰裏掙紮著。越是掙紮陷得越是深。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場無力的掙紮。心裏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白痰最終被它們掙紮得四處擴散。被白痰沾到的醃菜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又一群蚊子冒死而來。我又是咳痰往醃菜上吐,我還偷著樂。老媽看到了,一步衝進廚房隨地抓起一條棍子。
“您這是在謀殺人命嗎?這棍子打人能打死的!”我倒退一步說。
“你這孩子越來越沒有教養了。好好的一碟菜你竟往裏吐痰!”
“您有所不知,我這是在滅蚊!”我解釋道。
老媽不聽我解釋,“我讓你滅蚊,我現在就把你滅了!”
我跑到了張二大那兒。這天張二大也不知去哪了。自從我摔傷腿那天起,我都沒見過他的半點身影。會不會死了呢?死了也該有點臭氣傳出來吧?周圍的空氣乃無邊無際的新鮮,哪有半點臭氣。
“喂,德子!你看到張二大去哪了嗎?”我叫住過路的德子問。
德子說:“好像說去看地了。”
“看啥地?他有啥地好看的。他現在又不種地!”
“這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他隻說他去看地,拐著拐杖去的。我也管不著他去看甚地,時間這麼久了,我想他也該回來了。”
德子走後我又在村裏閑逛了一圈。一邊逛一邊吹口哨。就是這口哨聲把我嚇得從樹上掉下來的。這會村裏的大人們陸續從地裏回來,扛鋤頭的扛鋤頭,扛鐵鏟的扛鐵鏟。放牛的也趕著牛到池塘裏泡澡去了。我仰頭看了看蒼穹中的紅日,時間也接近了晌午。六田七田八福三兄弟一下課就去幫他們的老爸放牛。現在他們也把牛趕回來了。我發覺這三兄弟最近一直老躲著我。我得問問是啥原因。
“喂,八福!你過來一下!“我朝八福招手叫道。
“大鉚,你有啥事你就說吧。我得趕牛回家呢!”
我說:“牛讓你兩個哥哥趕去!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八福看了看他的兩位哥哥,六田七田點了頭他才向我走來。“到那邊說去!”我和八福找了塊涼快的地方坐了下來。“八福,你跟我說實話。為啥我老覺得你們仨最近在躲著我?”
八福吞吞吐吐地說:“也,也許,也許那是你的錯覺吧。錯覺!”
八福的吞吞吐吐更加證明了裏麵有問題。“別跟我來這套,我這麼聰明難道還不知道你在撒謊嗎?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諸葛亮轉世投胎來的,你快把實話告訴我吧。”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是第二代諸葛亮。
八福困窘得臉發紅。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八福還是開口了。“我爸和我媽都不讓我們和你玩。我們也快要搬出生產隊了。”
“為什麼?”
“他們說你是壞小孩。盡幹壞事,思想腐敗。和你玩我們會變壞的。還有泥鰍他爸也不讓泥鰍和你玩了。”
“好了,別說了!”他媽的敢說我是壞孩子,活膩了這是。“別說了,你們愛跟不跟,跟我玩的人又不少。我大鉚是個大度之人,你放心地去吧。以後老鼠幫的找你們麻煩時別說正氣幫不幫你們。”
“那我走了。”八福膽怯地說。
“你走吧。”
八福他媽的還真走了。我抓起一個石子想朝他後腦勺扔去,但我沒扔。操了句:“八福,你們他媽的都是活膩了的兔崽子,小心我大鉚把你們全殺了!媽的,敢說我是壞孩子!”我往地上啐了幾口口水,氣得發抖。
我已沒心情再繼續逛下去。重整正氣幫已是迫在眉睫之事。虎子還沒宣布把幫主之位讓給我坐呢。得找個時間去提醒提醒虎子。我倆可是拉過勾勾的。我得去一趟虎子家。
虎子坐在自家的門檻上看書。非常專心。兩眼死盯著書麵。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有閑情看書。練練劍可以,可看書能有啥成就。江湖上看書能保命嗎?不能。看書有時真他媽的是一種傻逼的行為。練練劍,即使不出色也能自衛。我大步流星地走進虎子家裏。
“三,看啥書哪?”我刻意壓抑住內心的不滿說。
虎子對於我的到來似乎有些不歡迎,笑容一掃而空。“鳥語書。向川子借的。借了老長日子才借到手。這鳥語書挺有趣的,看過嗎?”
我不耐煩地說:“看過一點點。內容太膚淺了。對於我來說沒啥價值!”
“你他媽的別在我麵前吹。你能在我麵前說上幾句我就信你。”
“我不要你信。你啥時讓我當幫主?”我直插主題。
虎子猶豫了一會兒。那一刻我就怕他反悔。“你能讀出幾句鳥語並翻譯,改天我就給你讓位。虎子我說到做到。”
我說:“你聽好了。蘇裏是對不起的意思,賣尬是你的天的意思,爸死是你爸爸死的意思,還有……”
“你爸才死!咋的爸死是我爸爸死的意思?”
我笑了笑,說:“你看你,就你這態度能學好鳥語嗎。真是異想天開。我這不是在翻譯鳥語嗎,你……”
虎子曉得自己過了火,丟了臉,但他還是讓我繼續下去。“你繼續!”
對於鳥語,我沒川子懂得多。畢竟川子有這本鳥語書,而他又有事沒事拿它出來學鳥語。我所知的鳥語一般都是平日從川子的口中獲知的。我在腦子裏想了想,看看自己還會說哪幾個鳥語。
我說:“那我再說幾個。卡拉卡死是大便的意思,死卡拉卡是小便的意思,狗狗狗是跑跑跑的意思,大狗狗是快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鳥語,反正拗口就行了。鳥語的最大特點之一就是令人感到拗口。隨口說上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話就是在說鳥語。太有意思了。
“行了,明天我就把位讓給你。你去川子那兒讓他幫你通知兄弟們到生產隊開會。”虎子說。也不知他到哪吃錯藥了,竟能如此慷慨讓位。
告別虎子,我疾步往川子家走,心髒裏的血液一湧一湧地往頭上衝。明天我將成為正氣幫的幫主。我夢寐都想坐到幫主這個位置上。
川子他媽正坐在水井邊舀水淘米。眼前這個平日對外人凶巴巴的女人我甚是不喜歡。她老愛在別人麵前說我大鉚的壞話。說了別人的壞話心也不跳一跳。搖頭晃腦的,牙齒與象牙一樣長。平時川子要和我出去玩時她便會大罵甚至打川子,說不能和壞孩子玩。有一次傍晚,我到她家找川子去偷雞蛋,看到她在廁所裏洗澡,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悄悄到她家的雞窩裏掏完了她家的雞蛋。當我和川子吃完雞蛋,我才告訴他那些雞蛋是偷他家的。川子先是生氣,過了一會就樂了。他還警告我千萬別把這事傳揚出去。我和川子的感情注定誰也無法改變。
黎小愛,即川子的老媽,一看到我就給我投來殺人的目光。她這類型的目光早在好幾年前我已完全適應。看不到她這樣子我反而有點不適應。我說:“黎小愛呀,不,黎阿姨,您家川子在家不?找他有點急事!”
“有啥急事?是不是張學家的木瓜又熟了,正等著你們去偷?”
“看您說的。”我一邊說一邊走進她家院子裏。“我看您也是個有眼光的人呀,為啥您總是看不出我的優點哪?悲哀!太悲哀!不過沒關係……”
黎小愛生氣道:“別扯了,我家川子不在!”
“媽,誰哪?”是川子的聲音。我對黎小愛笑了笑,黎小愛喊道:“沒誰!是老片兒家那大黃狗!”
我可不怕黎小愛,也不願向她服輸。“川子!我呢!我大鉚!”
川子從正堂裏走出來。“啥事?”
“跟你商量點事。你家母雞下蛋沒?計劃今晚偷幾枚!”我大聲說。
“你淨扯啥蛋呢!有事到外頭說去。”川子說。黎小愛瞥了他一眼。表示不準和我出去。川子回了她一個不耐煩的眼神,表示你別管我閑事。黎小愛怒道:“咋的生你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你要把我氣死了才心安!”
“咱走。別管她。”川子的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給黎小愛一個微笑。是個美麗的微笑。但在她的眼裏,此微笑或許是個殺人微笑。“走了,黎小愛阿姨!”我告別道。
“咋的,一來你家老看到你媽在那兒淘米?”我問川子。
“沒咋的,她就愛淘米。因為我家人愛吃幹淨的米飯米粥。”
“誰不愛吃幹淨的東西!你說這話太沒文化了。”我說。
川子點頭說沒問題,搞通知是他的強項。我說他可是正氣幫的功臣,他推開我的手讓我別跟他來這一套。我說:“校長那事咋樣了?”
“校長都不敢到學校廁所裏大小便了。其他老師也個個懼怕起來。你說咱這做法像不像日本鬼子?嚇得老師都不敢往廁所裏跑了。”
我說:“不在廁所,那他們肯定是到山上蹲去了。你們有空到附近山上秘密巡邏巡邏。”
“沒問題。那我去通知人了。”川子走到一半又轉過臉來說:“咱辦個私人偵探所算了,像電視上演的那樣。”
我說:“搞那沒出息。要搞就搞個警察局出來。那才威風。”
“沒槍能威風到哪去!當個警察起碼也要有支槍在手上,想殺誰就殺誰。還有手銬這些東西。咱每一樣都缺,當個屁警察!”川子把這事當真了。幾年前我也有個警察夢。原因是想拿把槍去打鬆鼠。
我說:“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嗎,快去通知人吧。”
川子走後,一下子我覺得冷清了許多,盤算著剩下來的時間自己該做些什麼。這麼久了,張二大也該回來了吧。我按原路返回,一麵走著一麵尋思張二大去看啥地。再怎麼想也想不出有啥地能讓張二大去看的。我覺得自己應該去找張二大好好了解了解情況。
張二大回家了。遠遠的我就聽到了那台破收音機傳出來的聲音。我慢條斯裏的走了過去。一到院子門口,我就“張二大張二大”地喊。張二大“唉”了一聲。
“幹啥呢,二大?”我向張二大走了過去。
張二大抬頭瞧著自家的門板。非常出神。張二大眨了眨眼睛說:“看門板呢!沒人幫我看,我隻能自己看了。”
“一破門板有啥好看的。您要看多久?我幫您看得了。”
張二大一臉憔悴緩慢地說:“你懂看啥,還是我自己看吧。”
我說:“一破門板誰不會看。長眼就會看。您無緣無故看破門板幹啥?它又不是人,也不會說話,您看也是白看。”
張二大不說話。我和他沉默地看了一張又一張破舊的門板。有的門板已被蟲子啃出了一個個小洞口,而有的卻依舊光滑如初。不過光滑的畢竟是少數的。張二大這樣看門板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然誰會去看這破門板。而且如此出神。我再次問他原因,隔了許久他才麵無表情地說:“搞棺材!”
“棺材?村裏誰死了?誰死了也不可能要您的破門板做棺材啊!”
張二大不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坐到收音機前抽起他的旱煙。抽了幾口,他又被嗆到了。張二大罵了一句媽的。“我就不信幾口煙能把我嗆倒了。”張二大自言自語道。他又抽了幾口,還是被嗆著了,他原本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人是越老越怪,在張二大身上似乎已能找出十萬個為什麼了。
“您再抽您就該躺那門板了。”我瞅了瞅張二大說。
“再不抽,那門板就沒人躺了。”張二大唉聲歎氣地說。
當所有的人都睡去了以後,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摸索著走到大門前。外麵漆黑的一片。天上可發光的東西此刻隱藏得不留半點痕跡。張二大說這個時候是人的靈魂升入天堂的最佳時間,經常可以看到靈魂從地上升空的過程。張二大說人的靈魂是發白光的。形狀宛如一個5W燈泡。它像孔明燈一樣緩慢地升空。輕飄飄的。
我坐在門前等了很久,靈魂一直不肯出現。咋的,張二大在拿我開心?張二大一般是不會說謊的。坐著,不料一陣涼風習習吹來。也不知這風打哪處吹來。或許是靈魂要出現了。我在原地耍了一下拳頭壯壯膽,但我一往下坐又害怕了起來。感覺四周一片陰森恐怖。愈是寂靜愈是覺得不安。靈魂到底要不要看呢,從小到大我可沒見過這類稀奇的東西。
我決定等下去。直到看到5W燈泡形狀的發白光的靈魂為止。
次日早晨,當我睜開蒙朧的睡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川子那發黑的小雞雞。再往上看,隻見川子眼都沒睜,淨咬牙,敢情他剛起床要撒尿。我見勢不好,馬上閃到了一邊去。剛一閃川子就把尿拉出來了。
我知道昨晚在看到靈魂之前我就睡著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因為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這一天我將坐上正氣幫的幫主之位。
“你確定每個人都通知到了嗎?”我問川子。
川子點點頭說:“確定。”
正氣幫的弟兄們一個又一個逐步來到了生產隊。就連不是正氣幫的一些小孩也趕過來湊熱鬧。我滿心歡喜。我想今天肯定是個吉祥的日子。接下來事情將會如何發展呢?我期待著,準備著,也在進行著。
我站在最高的一層台階上,屈指數了數人數。六田七田八福也來了。我還以為他們兄弟仨不來了,結果他們還是來了。原本我以為不會來的人都來了,我更加興奮。朝虎子看了看,虎子還是老樣子,顯出一副對啥事都深感不屑的樣子。他的頭發是越來越長了,指甲也長出了好一大截,臉頰似乎也變長了,像個瓜籽臉。虎子坐在一邊,左手拿著木劍,右手指在木劍的劍口上來回輕輕摩擦。他的這一些行為在我大鉚的眼裏都是做作的。但一度以來我很少甚至不曾向他說過他這個人太做作了。我就是要繼續在心裏頭有一點點看不起他。
川子說人來齊了。我說也該來齊了,轉身走向虎子,虎子收起木劍站了起來,咳了幾咳,又甩了一下長發,甩完了又用手去捋了一番才肯罷休。
我說:“現在大會正式開始!”
全場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