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壞孩子(2 / 3)

“你他媽的挺愛記仇的!我們打你以後你不還是能放屁嗎?”我說。

“說的也對。老鼠幫的易腳人曾踢過我一腳。”老片兒指著肚子說。

我說:“完了。你肯定變成二級殘疾人了,以後就別想放屁了。不會放屁的人終有一天會被社會所淘汰的。”

老片兒一聽我這話驚慌道:“那我該咋辦?”

“還能咋辦,你就在家裏準備做個殘疾人唄!”川子的話刺傷了老片兒幼小的心靈。老片兒在關燈後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我叫他別翻來覆去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要翻。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們都睡了,我還做了美夢。夢到我在運用乾坤大挪移與莫戴拚打。忽然被老片兒搖醒了。我粗嚕地罵了他一通。正想再睡回去,老片兒說:“我不是殘疾人,我氣缸沒壞。”

“你氣缸沒壞?”我問。

“我現在就可以放出屁來。”老片兒說。

“慢著,剛才你吃了窩窩頭,這屁肯定是窩窩頭屁。你放給我大鉚聞聞。”川子也醒了。川子和我把鼻子湊到老片兒的屁股上。“可以了,放!”

“呸!咋這麼臭哪?”川子罵道。下麵睡的弟兄似乎被驚醒了,但很快又睡了回去。“我說老片兒,你的氣缸不靈了,你起碼也是個三級殘疾或四級殘疾。”

“那你們不也是殘疾嗎?你們放的屁也臭!”老片兒不服道。

我說:“那是兩碼事,性質不一樣。我們放的屁原本是臭的,而你可以放香的,現在不一樣了,你隻能放臭的,你說不發生變化了嗎?”

老片兒氣得無話可說。

“不行,咱必須全員練武起來。”奎子說。

“從和老鼠幫打架的情況看,咱正氣幫確實缺少了一種叫做靈活的東西,我們惟有一大堆勇氣。我們缺少著實力呀,靈活的實力!”虎子分析道。

“那就練武啊!”

“誰教?”

“咱自創!”我說。

在那一段時間裏,每天下午放學後正氣幫的成員都會急匆匆地走回臨湖村生產隊。虎子和我輪流喊著口號。我們的身後是八十四位正氣幫的兄弟們。他們信心百倍,他們有著高高立足於武林之中的理想。於是他們苦練武功,木棒在空中不停地揮舞。雖然時常會誤打到人,但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這是正常的。

“今天似乎有點長進了。”川子說。

我說:“我也這麼認為。幹脆咱去捉幾個老鼠幫的來試試?”

“幾個幹嗎,要試就試他全部咧。”流沙高興地說。

在後來老鼠幫和正氣幫又幹了幾次架,都無法明顯地分出誰勝誰負。有傷無亡。我又挨了老爸的幾次鞋板。奎子又長跑了幾次,這幾次來為他加油的人更多了。我、川子、虎子、老片兒,還有許多的正氣幫的兄弟們。張草根氣得向我們扔鞋子,虎子接住鞋子,跑到二流那裏換了兩根冰棍。一根他自己吃,一根留給奎子吃。張草根罵道:“這幫孩子!他媽的,你看這些孩子如今都變成啥樣了!”

電視上又忽然收到了珠江台,我們的頭頂上空烈日暴曬了大地四十幾天之久。水利溝的水位驟降。生產隊鋪的那些蘆葦散發出無邊無際的熱氣。我們隻得將那些蘆葦搬出來,一點上火,蘆葦就劈哩叭啦地劇烈燃燒起來。這是在傍晚的時候燃燒的,所以原本被夕陽照得通紅的生產隊看上去更紅了。村裏的人還以為生產隊著火了,提著水桶跑過來要滅火。他們看到的隻有一大團烈火,被火光映紅的生產隊,在生產隊大門前排成長隊拉尿的正氣幫。

“真是幹柴烈火!”川子感歎道。

我說:“你他媽的,這能叫幹柴烈火嗎!”

“那叫啥?”

“幹草烈火。”

當地電視台又重播了一遍《西遊記》。老片兒家買了一台彩色電視機。我忽然想起鎮上賣電視機的那位老板所說的那一句話:能,你決對是個當盟主的料。我還記得他說這話時是挺著拇指對我說的。老片兒家那台彩電非常的清晰,我們經常一大幫人湧到他家去看電視。即使老片兒他爸有點不情願。他越是不情願我們越是要湧著去看。一吃完晚飯我們就去。老片兒哭著搶過他爸手中的遙控,最後遙控落到了我的手裏,我給他爸做了個鬼臉,把他氣走了。

天氣還是一樣的炎熱。生產隊裏放著好幾個水桶。這些水桶是我們用來到水利溝裏提水回生產隊潑地的。一往屋裏潑水,地麵上的泥塵就會層層滾起,並散發出一種被塵封已久的渾濁的氣味。這氣味是難聞的,畢竟它是渾濁的。地麵上的熱氣漸次減少,但那股氣味卻很難散去。可能是被瓦片阻擋住了,所以它們無法飄出去。

“走,大夥把草席搬出去!”

生產隊的前麵以前有一塊很大的淺水池,如今它幹涸了,並且表麵出現了很大的裂痕。我們把草席鋪在這可憐的淺水池裏,鋪成一片,然後在皎潔的月光下,你會看見正氣幫的一大堆孩子亂七八糟地睡成一片。有的睡著睡著說起了囈語。有的性欲了,嘴裏還喃喃自語,誤以為是睡在生產隊裏,更以為再邁一兩步就能走到門口處拉尿。誰知邁了一兩步仍邁不出草席,脫了褲子拉起尿來,尿液澆到了某一些人的臉上。

“咋的啦?幹啥打架?”虎子罵道。這時月光還落在淺水池裏。

“他往我臉上撒尿,撒了我一身。我一開始覺得奇怪,這天氣熱熱的,咋就下起雨來了,而且這雨還燙臉!”

八福吞吞吐吐道:“我,我以,以為……還睡在——生產隊呢!”

悶熱的天氣使幾個村的人都浮躁起來。每天他們都會早早地從地裏回來,然後到水井邊弄來幾桶清水,泡泡手腳,抹抹背。也不想吃飯。到村頭的大樹下乘涼。屆時,大樹下已聚集了很多前來乘涼的人。誰也弄不清誰才算是最早來的那一個。大人們聊東談西的,我們小孩子則到已變成泥窪的水利溝裏挖泥來捏泥人。捏成形狀各異的小人物,還有車馬。樹葉在一陣風吹來後,又沙沙地掉了一大堆。老片兒他爸罵了一句“操他媽的,咋的樹葉都快掉光啦!”

張二大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熱,整天躲在屋裏。收音機浮躁地傳出主持人煩躁的聲音。張二大嗬嗬笑道:“咋的,全世界都浮躁起來了!”張二大從米缸裏抓出一把米,往院子裏撒去,剛破殼的小雞在母雞的帶領下爭著吃這些散落的白米粒。

這炎熱的日子實在是太漫長了。正氣幫好像也消極了許多。我又扭了一下換台器,希望珠江台再次到來。

電視再次收到珠江台是在某一天晚上。電視裏的人物異常的清晰。我知道要下雨了,並且很大。我大叫說要下雨了。除了我媽沒人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但我們還是搬到那一塊幹涸開裂的淺水池裏睡。我想淋雨,把全身淋濕得透明。果然,半夜三更的時候,沒有一絲雷鳴,大雨倏地下來了。四周立刻彌漫泥土古老的氣味。

“誰又拉尿了?還以為是睡在生產隊裏哪!”虎子跳起來大叫道。“咋的?還拉!我都站起來了還能往我頭上拉?”我掩著嘴笑了。四周黑暗一片,所以虎子當然看不到下雨。其他人的第一反應也和虎子一樣,以為誰又在拉尿了,大罵後才曉得這是老天在下雨,不是誰拉的尿。

“下雨啦!下雨啦!”我們大叫。

“咋的沒有一點征兆就下起雨來了?”川子說。

“誰說沒有?電視都收到珠江台了。”我說。大雨嘩啦啦地下。

川子聽不清我講的話,因為雨聲真的是太大了。“咋的?你再說一遍!”

“沒啥,就隨便說說!”

我們在雨中忍不住地狂跑,雙臂像巨鷹的翅膀一樣張開。有時還故意張開嘴巴,而後仰起頭。雨水啦啦地注入我們的嘴裏。臨湖村裏很多戶人家都亮起了燈泡,在雨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們沒有像我們一樣驚叫。但是從燈光中,我卻看出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高興。整個臨湖村一下子處在一個潮濕的環境當中。幹燥的淺水池也漸漸漫上了水,泥土開始鬆軟,一踩就碎。

“還回不回屋裏睡?”川子大聲說。

雨還是很大,我扯了嗓子喊:“回!不回萬一感冒了,老鼠幫偷襲那該咋辦?咱把草席鋪在地上。有的人睡床板,有的人睡草席!”

叫累了,喊累了,跑累了,跳也累了。大夥脫光了身子,將衣服一件件晾在生產隊裏。我們把床上僅剩的幹草席鋪在地上。有的人睡床板,有的人睡幹草席。被淋濕的草席則被我們晾在一邊。

次日起得最早的是我和虎子。小雞雞又性欲了,挺拔堅硬。我往草席和床板上一掃,全部的人都性欲了。小雞雞一條條向上豎起,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想到萬一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它們可就派上用場了。

“美國軍隊一看到這些家夥肯定會大吃一驚!”我對虎子說。

我大喝一聲,全部的人都被驚醒。按照虎子的指示迅速集合靠攏。我站在最前麵說:“看你們的小雞雞,咋個個都性欲了?市場還缺臘腸嗎?全給我聽好了,全部都給我到外頭排好隊,解決性欲去!”

溫柔的陽光已從樹梢上傾斜地往下照射。臨湖村已經看不到半點的幹涸。水利溝也有了流水,地上潮濕一片。臨湖村的大人們扛著鋤頭從生產隊經過,不由停下腳步,樂嗬嗬地看著一幫赤裸裸的孩子排成一排有節奏性地拉尿。

“收隊!穿衣服去!”大夥的小雞雞在拉完尿後逐漸變軟下垂。

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我摸了摸,衣服還有些潮濕。“大家看一下褲子是否還潮濕,穿潮濕的褲子小雞雞會抽筋的。”

“怪不得上回我的小雞雞咋抽筋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鴨子說。

下了一場大雨後又接著下了好幾場中雨。已枯萎的花草樹木逐漸恢複了以往的生機。該紅的紅成一片,該綠的,綠得一望無際。張二大拿出收音機一麵躺在吊床上,一麵專注地聽著收音機。頭頂上雖有綠葉,但畢竟還是稀少的。因為春天還沒到。即使雨水再充沛,也無法強製綠葉的萌芽。

雨水一充沛,周圍也褪去了浮躁的顏色。正氣幫和老鼠幫的兄弟們都充滿了往昔的精神。我習慣了在老師畫的圓圈裏站上一節課,甚至是整個上午,整個下午。我從辦公室裏一出來,對著正氣幫的人說打誰他們就打誰。當然,我隻會打老鼠幫的人。張寶柱,也就是我的老爸,他當著全部老師的麵把我的耳朵當油門扭,把我的褲子拉到腳跟,然後用力扇我的屁股。扇到屁股發熱發辣。

“沒事,不就扭扭油門與扇扇屁股嗎!我大鉚經得住!”我強忍著疼痛說。別人說我像個男子漢,新坊村的一個瘋子跪在地上欲拜我為師,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這個瘋子。輕輕地,我走了,但我心裏狂喜。

皇上說拚音已經學完了,大家長長舒了口氣。老爸給我造了一張學習桌,搬到了生產隊,前幾天我還覺得新鮮,伏在桌麵上畫了一大堆蛔蟲。令孤獨老師還在教我們加減法,卻從未提及孤獨九劍的事。我開始狐疑剛開學時他曾說自己會使孤獨九劍的話。

天氣乍冷,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找來一些大鐵碗,在其邊緣穿兩個對應的小孔,然後將鐵線從孔裏穿過,做成一個手提碗。而後往碗裏放柴燒火取暖。其實取暖隻是次要的動機,主要的還是抓住鐵絲,然後不停地用力甩,鐵碗像是一個做圓周運動的物體呈圓形旋轉。這是一個可以令我們興奮一時的做法。

“咱去菜地裏偷!”奎子說。

我說:“奎子這想法可行。咱先去老鼠村的菜地裏偷!”

每一個村的菜地都會放有一定量的鐵碗。因為人們澆菜時要用它們來舀水澆菜。我和川子奎子說去說去。一路上計劃著究竟要偷多少個。

“有多少偷多少,正氣幫那麼多人還怕用不完嗎?”我說。

冷風吹拂,拂過我們的臉蛋,臉蛋開始幹燥。嘴唇在前幾天已經幹燥開裂了。老片兒的嘴唇裂的最厲害,裂得都流血了,但他依舊忍不住用舌頭去舔那幹燥開裂的嘴唇。吃飯時,他一邊痛苦地啊啊啊,一邊把飯嚼也不敢多嚼就送進肚子裏。再過幾天,也許我就會變成老片兒那樣子。因為我也克製不住去舔那幹燥開裂的嘴唇。不止是嘴唇,除了小雞雞,全身上下都感覺一片幹燥。幹燥得癢癢。小雞雞則被冰得縮成一團。

冬天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降臨了。人們並不知道冬天具體是在哪一天到來的,但可以確切說明的是,冬天真的到了。

“學校那間小屋裏堆著一捆鐵絲呢,我和鴨子負責去偷!”泥鰍站出來說。

臨湖小學的那一間掛著數不勝數的蜘蛛網的小屋裏確實堆著一捆鐵絲。校長把我關在裏麵時我就發現了。當時我也沒在意那東西,隻是想著如何才能逃出小屋,跟告狀的人大幹一架。

已經有許多的同學開始像我們一樣提著燃著幹柴的大鐵碗在學校裏走來走去,甚至上課時還提到教室裏去。不斷冒出的黑煙熏得老師直打噴嚏。老師勒令那學生立馬提著鐵碗滾出教室。

這冬天他媽的一到,山上的鬆鼠好像跟著青蛙冬眠去了。想要嚐嚐鬆鼠肉已是一件難事。早上時生產隊前的大樹上覓食的小鳥屈指可數。要是在以往,除了冬天以外的季節,特別是春天,無論是生產隊的還是村裏的哪一棵樹上,都會看到唧唧喳喳地跳躍的覓食的群鳥。不計其數。

我望著冷冷清清的古樹,對川子說:“咋的,冬天一到啥都沒了!”

“北方正在下雪呢,中央台都播出來了。白雪皚皚。”川子說。

“你說這冬天咋過呢?池塘裏的水又冰,魚又不出來……”

川子搶說道:“咱找老鼠幫打架去!”

我盼望著電視能再次收到珠江台。珠江台一來也許能下場大雨或出現九個太陽普照大地,還有可能下起鵝毛大雪。現在我不想老天爺下什麼雨,出個暖陽倒是實際。我的嘴唇已被凍得裂成一塊塊的了,不小心動到它它還會流血。全身已繃得緊緊的,洗澡時伴隨著細細的疼痛。說起下雪,無論天氣再冷,我都想老天爺能在臨湖村下一場雪。我長這麼大還沒親眼目睹過下雪的樣子呢。在電視裏看到的完全不能滿足我的欲望。

生產隊的床上和地上的草席上亂七八糟地堆著皺巴巴的棉被。在我的記憶中,這整個冬天,生產隊裏的棉被從來沒有人折疊過。晚上一大堆小夥伴躲在被窩裏盡情地打滾。因為是冬天,大人們都會睡得很早,隻有住在生產隊的我們還開著5W燈泡相互嬉戲。你啊來我啊去。很快,整個生產隊充滿了熱氣。熱氣盤旋於生產隊的每一處角落。

“你咬到我屁股啦!”流沙從被窩裏跑出來罵六田,六田在被窩裏說:“誰咬你那臭屁股了!”原本尖銳的聲音被壓得沉穩渾厚。

老片兒在打鬧中還真和驢毛動真格了。倆人扭打成一團。張明理等人則在一旁大聲喊加油。我扯開張明理,“愛打到外邊打去!”老片兒和驢毛還真穿上了鞋子走出生產隊繼續打。他倆你推我搡了好一陣子,誰也沒哭。我說:“懦夫,打這架像他媽的拉尿似的!”

期末考試考的是語文和數學兩科。皇上說考試一完,這個學期就該畫上一個句號了。

“畫上一個雞蛋更好!”我在下麵低聲說。皇上開始給大夥讀題目。

鴨子篡住二儂的衣領,“第一題咋寫?”

“不說。”二儂顯然對鴨子很不高興,故意提高了音量。

“不說就不說,喊那麼大聲幹嗎?小心殺你全家!”

二儂和鴨子不再說話。鴨子趴在課桌上玩弄著手中的圓珠筆。

數學是在下午考的。一考完期末考,鳳凰樹上的高音喇叭響起了《毛主席的著作像太陽》,但我們還是習慣唱“……毛主席的睾丸像太陽……”

奎子說:“考試完了,咱也得準備幹點啥吧?”

我說:“你還是準備回村裏長跑吧。”

奎子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這是他必須去麵對的。誰讓他考試時竟能心安理得地睡大覺。這下好了,兩個蛋夠他吃一頓的了。

“看,燕子又回來了!”虎子仰頭興奮地說。的確是燕子的身影。是不是春天到來了呢?我大鉚不能太確定,我也不想問大人。天氣偶爾還會覺得有些冷,但大多數時候陽光總是暖洋洋的。我脫去春節時買的印有米老鼠的新裝。這新裝是我嚷了一天老媽才給我買的。當然,我不嚷她照樣會給我買,隻是不是印有米老鼠的罷了。老媽一副正經地說:“快去脫衣服,不然以後走親戚家你就不得穿了!”我喜歡這一套新裝。我對它的喜歡達到了我會不顧一切去保護它。穿著它的時候我是不敢隨便和夥伴們玩耍的,以免弄髒弄壞了它。老媽將新裝洗淨曬幹後重新放回了櫃子裏緊鎖。我想,啥時候能走親戚家呢?

這是一個嶄新的春天。萬物蘇醒。該萌芽的萌芽,該長枝長葉的長枝長葉。村裏山上的樹木逐漸伸長出新鮮的綠色。一層一層的。綠的可愛,綠的刺眼。我和川子抬頭仰望,“你說上麵那個樹杈以後會不會有鳥來築巢?”“很難說。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嗎?反過來,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這樹杈他媽的看起來挺安全的。”“你說右邊那個咋樣?”“那個更不行。沒有一點遮掩的地方。太露了。”“那是最危險的地方!”

現在還不到鳥類築巢的鼎盛時期。不過稀稀落落的還是會看到樹上新築的鳥巢。張錦田家院子裏就有一棵樹上築有這種新鳥巢。我又想起了郭靖和小龍女,不覺一陣傷感。

“你給我放哨,我爬到樹上看看巢裏有東西沒!”我說。

“張錦田不讓人進他家院子,你是知道的。”

我說:“我不是叫你放哨了嗎?注意看點。張錦田一回來你就吹口哨!”

川子說好吧。我悄悄爬進張錦田家院子裏。屋裏沒人。我敢肯定。我脫了鞋子,抱住樹幹,三下兩下地爬了上去。“夠不著,咋辦?”

川子說:“堅持不懈,再往上爬。”

“你說上麵的樹枝能承受住我的體重嗎?”我還真有點擔心。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嗎!要是這樹枝斷了我給張錦田賠!”

據川子後來說,那哨是張錦田吹的。張錦田本來就有吹口哨的嗜好。張錦田家的老母雞當時正帶著一群剛破殼不久的小雞在樹下覓食,被我砸死了三隻。張錦田上前揪住我的衣服,發現我已一動也不能動,等到張寶柱和他老婆趕到時我還躺在樹下沉睡。張錦田嘀咕著,“多好的小雞啊,被頑皮大鉚砸沒了。”我是在被送到鎮上的半路上蘇醒過來的。當時我要是知道他們正把我往鎮上送,即使我醒了,我也會假裝昏迷不醒。我一醒來老爸就送給了我一巴掌,大罵地把我送回村裏。

“別動,再動你得躺上一年!”老媽把我按住,脫了我的褲子,把從診所裏要回來又經過燒煮過的山藥分別往我的兩條腿上敷,燙得我啊啊大叫。眼淚都流出來了。川子和虎子他們站在一邊看著,雞皮疙瘩起得一個比一個大。大家都說大鉚我的雙腿被摔斷了。我也相信他們說的是真的。因為我的雙腿疼痛得讓我動也不能動。厚重的山藥像個炸藥包似的緊緊包裹著腿上受傷的部位。

“水利溝的水已不那麼冰了。”川子說。

“你他媽的川子,水蛭咬死你!”我罵道。

“我現在不怕水蛭了。我們還在水裏尋找水蛭,然後捉到岸上撒含磷洗衣粉。可刺激了,它們痛楚地蜷縮著,然後開始吐血。吐完體內的血後它們自然而然隻剩下一張皮了。”川子說著從背後抽出一隻礦泉水瓶,“喏,就這些!”

“這些是啥?咋紅紅的?不會——”

“對,就是水蛭。那些紅水就是它們的血液。可濃了。我和鴨子捉了一礦泉水瓶的水蛭,我們把它們一隻一隻地往瓶裏塞。塞完塞滿了就往瓶裏撒洗衣粉……”

“別再往下說了。傷自尊心。我的心瓦涼瓦涼的呀!瓦涼瓦涼的!”

川子不再往下說,坐在一旁仔細看著我受傷的雙腿。像是在搞一項科學研究。“你是在觀察我腿上有多少細菌還是……”

“細菌是能用肉眼看得見的嗎?我爸說要用大炮鏡看才看得清楚。”

我說:“他媽的你老爸是個傻逼。啥大炮鏡,電視上說是顯微鏡!”

川子聽了我的話,臉色頓時難看,倏地站起來說:“不和你玩了。”

“我說你別走啊,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川子氣得走出了我家大門。臨走前還不忘了操一句:“我操你大鉚個!”

這下好了,整個家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後悔罵川子他爸是個傻逼。也不知道正氣幫現在怎麼樣了,生產隊還有多少個人還在那裏睡。聽虎子說,等到開學回來時要和老鼠幫大幹一場,最好一舉滅了老鼠幫。距離開學還有多少天呢?總之也沒多少天了。皇上說開學回來就不教蛔蟲了,要教大夥真正地去學會認字。早讀時也不再讀,讀就讀句子,讀太陽從東方升起。

小雞雞慢慢地勃起。我想肯定是性欲了。我想下床小解,可我的腿實在是太他媽的沒用了。我用手撥弄了一會那小玩意,越是動它它硬得越是厲害。我快憋不住了,大喊:“爸!媽!兒子我性欲了!我性欲了!”無人回應。我又喊:“張寶柱老爸!張寶柱!大鉚我性欲了!”想畢老爸老媽都還沒回來,再喊也是徒勞的。“就這樣子拉吧!”我對自己說。

我閉上雙眼,一使勁,尿就出來了。“媽的,炮杆咋搞傾斜了!”我罵道。幸好我立即止住,不然全膀胱裏的尿液全都往我臉上撒了。我拉來被子,將臉上的尿液擦去。“咋這麼臭哪!呸!呸!”我習慣性地連續吐了幾口痰,誰料那幾口痰垂直地落回我的嘴邊。我又拉來被子,擦去那發黃肮髒的痰。“人世間咋如此蒼涼呢!”我不由地感慨。我想到張二大說過的一句話:人的雙腿就是世間冷暖的溫度計。我覺得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我用手穩住小雞雞,將其小孔方向往床外傾斜。“我看你這炮杆還往不往我的臉上這邊傾斜!”這回尿拉得挺順利的。雖然還是有一點落在床上。但對於我這種人來說已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老爸老媽是在中午時才回到家的。我說我要拉屎了,並把剛才拉尿的事告訴老媽聽。老媽撲哧地笑了笑,而後臉上又露出酸楚的顏色。

“您讓老爸在床板上鑿個洞吧。下麵就放個水桶。”

老媽說:“行嗎?”

“行,咋不行?我大鉚天生一個字最重要。那洞能漏屎漏尿就行了。”

老媽幫我擦完了屁股,重新把我抱回床上,轉過身去喊:“寶柱!寶柱!”

“咋的大喊大叫的!張寶柱我耳聾了嗎!殺你這狗娘養的!”

老媽不跟他計較,“你去找把鋸子或斧子來,在大鉚睡的床板上弄個可以拉大小便的洞,好讓咱不在時,大鉚大小便方個便!”

洞是在下午時候鑿成的。洞口剛好容得下我的半個屁股。洞像是拴著線的氣球狀的洞,而那氣球的線被鑿成一條小溝。老爸說,拉尿時輕輕壓住那炮杆,尿就自然從這條小溝裏落到床底下了。

“我想試試看。”我說。

效果不錯。虎子和老片兒川子他們來看我時,我精心演示了一番給他們看。為了讓他們能夠看到這洞洞的作用,我可是憋了很久才等到他們來的。看到的,無不稱讚。我臉上光榮。以後我要是往床上搞個電動廁所,屆時我可能就能成為舉世聞名的人物了。

我問:“不錯吧?你們要不要試試看?”

川子說:“行嗎?”

我說:“行,肯定行。隻要你到張錦田家爬上那棵樹,然後故意往下掉,把兩腿摔斷了就行!”

“你他媽個。你大鉚咋就看不慣別人好哪!”川子笑了笑說。

“說真的,這種拉尿拉屎的方式給你的感覺真的不一樣。你們看一看你們能看出有啥不同的特點不!”我說。

一片沉默之後,虎子說:“最大的特點是你擦不了屁股。拉完屎後你的屁股眼還沾有屎巴。”

“屎巴大鉚,大鉚屎巴,大鉚不沾屎巴行嗎?”我白了一眼虎子。

老媽在院子裏聽到我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她的笑聲我認得清楚。

再怎麼好的排便洞也不能使我永久地擺脫寂寞感。總覺得床上的日子單調無味。

“媽,媽!”

“幹啥呢!喊那麼大聲!”老媽應道。

“我聽到二流那鈴鐺聲了,是不是二流真的來了?”

“沒這事。鈴鐺聲是從生產隊那邊傳來的。二流不去生產隊那邊!”

我猜度著生產隊那邊發生了啥事。正氣幫又開始練武了?不像。他們隻是想搖搖鈴鐺?有可能。但會是誰如此缺德呢?誰都有可能。我挪了挪身子,雙腿仍舊會很痛,劇烈的疼痛。等到我的腿好了,我也要像奎子一樣,做個長跑運動員。在村裏跑上好幾圈。讓別人都知道我大鉚的腿好了。還有張錦田家那棵樹,我得想方設法把它砍了。我還在樹根前插上一塊牌子,牌子上楚楚動人地寫著:“砍樹者大鉚也。從此以後,在江湖上,每當我一殺人,我都得把他的頭顱砍掉,然後將一塊牌子從食道插進肚子裏。牌子上寫:殺人者大鉚也。

可我能有空搞那麼多牌子嗎?我在想著這個問題。在此之前,我應該命令我的部下為我造出成千上萬塊這樣的牌子。因為我有可能一揮劍,千軍萬馬就會順勢倒下死去。我在那時候或許都沒那麼多時間往他們身上插牌子。

如何解決掉插牌子所麵臨的問題呢?我得好好想想。

“大鉚!”

“誰呢這是——不知道本人在想問題嗎!喊那麼大聲!”

“我奎子!”奎子急匆匆地走進屋子裏來。“大事不好了!”

“看把你慌的,出啥事了?你慢慢說,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

奎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鋪在床上,“老鼠幫進攻咱了!”

“那鈴鐺聲是咋回事?”

“咱把它當作號角聲。我幫如今損失慘重。他媽的……”

我說:“你他媽的在我家裏罵他媽的就能嚇退老鼠幫嗎?快給我說說情況,他們這次用的是啥武器?”

“他們用的是春節時到鎮上買的能打出子彈的玩具槍。威力無比。數量又多。把我們的皮膚都打紅了!”

“他媽的,老鼠幫他媽的簡直就是土匪。江湖上能使用槍嗎?他們知不知道這已違反了江湖規矩?快說你此行的目的!”

奎子用手指著那一張畫著不規則的圓圈和線條的紙。“這是生產隊,如今,老鼠幫已穿越山竹路,我幫正躲在這個點——酸梅山……老鼠幫已死死圍住了正氣幫。”

我聽完罵道:“你們這群蠢貨。聽我的,把木棒丟在一旁,快速叫人去弄彈弓,每人至少有一副。你和川子帶領一小分隊從西麵突圍,流沙和六田七田八福帶一小分隊從東麵突圍,剩下的由虎子帶領,壓住陣腳。各就各位之後,鈴鐺一響你們就全麵打響,把老鼠幫死死困在中央。彈弓此時瞄準老鼠幫的每一個人,不把他們打流血了別回來見我。好了,快去準備彈弓!”

“基本上我們誰都有彈弓放家裏頭。”奎子說。

“那快去取!對了,我這兒也有一副,你拿去給他們用!”

奎子拿著我的那一副彈弓走了。我從窗口望去,看到的隻是一片片青翠的嫩葉。它們相互搖曳。我把目光收回房子裏,我想像我此時此刻正指揮正氣幫進攻老鼠幫,老鼠幫哭喊連天,夾著小雞雞東逃西跑。我喊:“快捉住他們,把他們的小雞雞割下來當下酒料!睾丸放入雞窩裏,讓母雞當蛋孵!”

莫戴的頭顱被我一刀割了下來。老片兒家的大黃狗一躍過來,把那醜陋的頭顱叼走了。叼到村口處,然後一點一點地把那頭顱啃完。剩下的身子則被剁成肉漿,分給正氣幫的人炒了吃。川子吃的最香,一邊吃一邊放屁。奎子說莫戴的肉漿太多臊味了。我說不奇怪,他媽的前生就是一個臊貨。

過了好一陣子都沒人來找我說話。床底下的廢物散發出陣陣令人惡心的味道。屁股眼上沾的屎巴紮得我屁股微微發痛。

奎子來時已經是中午了。

“莫戴的頭被彈弓打破了!”奎子激動地說。

“誰打中的?”

“當時萬石齊發,誰也無法弄清那石子是誰的彈弓發出去的。”

我說:“還有呢?”

“不止莫戴的頭被打破了,易腳人的頭也破了。小拐被打中了眼。他們當場就哭了。狼狽不堪。頭不破的,身子都被打得疼痛不已。他們死命逃,我們死命追,一直追打到老鼠村的村口。他們還說要回去告訴他們家人聽,虎子就讓我們撤了,回來躲躲。”

“躲啥躲!大人來了也拿彈弓把他們一起幹了!”

“咱能幹得過他們嗎?”

我說:“能。不幹咋知道不能。你們盡往他們的雙眼打,讓他們認不出回去的路。讓他們認為臨湖村就跟迷宮似的,進來了便出不去!”

“咱也夠狠的。”奎子豎起拇指說。

我說:“無毒不丈夫!”

吃完晚飯,老媽給我擦完了身子,又將床底下的大便倒進了喂豬的豬槽裏,豬吃大便的聲音通過空氣傳入我的耳朵裏。我心發麻。我問自己的腿何時能好,老媽說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也許會是在春季。

“現在不是春季了嗎?”

“或許是下個春季。”老媽說。

“到那時我早腐爛了。您還是準備為我收屍吧!”

老鼠村的大人是在我和老媽談話結束後罵進村子裏來的。川子第一時間跑進我家來彙報情況。老鼠村一共來了五六名婦女,手裏拿著手電筒。手電筒發出的光非常亮,也許是因為剛換上新電池的緣故。她們其中有一個是易腳人的母親,操髒話跟操順口溜似的。

“她們操到哪了?”

“虎子家。她們說虎子是帶頭人,她們到虎子家去了。”

我問:“虎子他人又在哪?”

“去組織幫裏的人來抗戰了。一切行動按照你說的做。”

“記住,千萬要用彈弓把她們的手電筒打碎了。讓她們摸著黑回去。讓世人都知道正氣幫可不是好惹的!”我激動地說。

此時此刻,我聯想到我挺著胸站在武林的最高點,統領整個武林。萬人高呼我萬歲。玉皇大帝也為我倒退。我哈哈一聲,地動山搖,我嘿嘿一聲,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