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死與複仇(八)(1 / 2)

話雖如此,但兩邊根本性的分歧並未得到任何程度的解決。

送俘虜回倫敦,這件事本身,可以有各種不同意思的解讀。

事情就是這麼事兒。

不加感情的描述,就是“中法聯軍攻克了直布羅陀,把俘虜送還英國”。

但,做事, 尤其是這種國家之間的外交與博弈,是不可能不加感情的。

送俘虜這件事,可以加上多種不同的含義。

可以是恐嚇:

聽聽這些俘虜們,經曆了怎樣的地獄般的三個月?聽聽這些俘虜們,是如何描述竄天猴所引發的直布羅陀火獄的?聽聽這些俘虜們,是如何評價大順最後用炮兵轟擊他們方陣的血腥?

也可以是示好:

我把俘虜送回去了, 咱們之間可以和談了, 我展現了我足夠的誠意;我把俘虜送回去了, 咱們兩國之間可以單獨媾和了,神羅內的事你們以後別摻和了,我來當普魯士和奧地利的仲裁者,你們漢諾威的這個帽子可以扔了;我把俘虜送回去了,咱們之間其實真沒必要繼續打下去了,你的財政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了……

就像是後世的一些體育比賽一樣。

可以是單純的足球、單純的乒乓球的體育競技。

但也可能,某場球賽的結果,引發了一場死亡幾千幾萬人的戰爭;也有可能,一場球賽,引發了兩個敵對國家的外交破冰。

送還俘虜這件事,本身是單純的,但卻可以賦予許多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政治意義。

中法兩國的同盟,從一開始就存在著巨大的分歧。

隻不過, 在大順正式出兵之前、在大順的艦隊與直布羅陀擊敗了愛德華·博斯克恩的艦隊之前, 法國無路可走,不得不和大順的外交官“相談甚歡”。

然而,一旦直布羅陀被攻克, 中法之間的分歧,也就是關於“如何結束這場戰爭、戰後的條約怎麼簽”的問題上的分歧,也就不可能再其樂融融、擱置分歧。

兩者分歧的根本原因,是中法兩國生產力的巨大區別。

這個區別……

簡單來說,以英國的《航海條例》為例。

是反對【英國】的《航海條例》?

還是反對英國的【《航海條例》】?

精煉後的重點,是反對英國?還是反對《航海條例》不管他是哪國的?

這個“重音”放在哪的區別,推廣開來,超脫狹隘的《航海條例》,就是中法之間關於戰後分贓的分歧所在了。

而戰後分贓的分歧,終究還是要看這場戰爭打到什麼程度、以什麼樣的狀態結束,才能確定最後和談的時候能拿到什麼樣的條件。

大順的新學一係,是否理解大順到底想要什麼?到底要幹什麼?到底需要達成什麼樣的條件?

其實,他們是知道的。

雖然他們未必十分精通,亦或者他們未必能夠全然理解大順的諸多要求和條件其原因和目的。

但是,按照他們所接受的意識形態教育,隻需要略加給他們一點提點,他們就能理解這背後的本質是什麼——這個本質,是他們所接受的意識形態教育下的世界觀下的本質。

就是類似於“羊跪乳、鴉反哺”之類的事,不同的三觀和意識形態, 所看到的“羊跪乳”的本質是不同的。

有的三觀,毫無人味兒:因為站著喝不得勁, 所以跪著喝。為什麼站著喝不得勁?因為小羊出生就長得高。為什麼小羊出生就不小,而人出生還需要父母家庭照顧?因為羊這玩意兒沒有社會性,出生就可能被獅子餓狼吃了,小羊隻能長的大一點再出生,所以出生就高方便跑,不然就得被吃了,長著長著就隻能跪著喝奶了,要不不得勁,這就好比你沒有葫蘆瓢,那你在溪邊河水的時候不跪下來把嘴塞溪水裏喝?

有的三觀,則溫情脈脈:因為小羊孝順,孝是天地至理,所以小羊也知道要跪著喝奶。

很顯然,大順這群新學一係的人,學的都是些“全無人味兒”的道理——這也就是大順的儒教保守派,用大順新學這群人做例子,攻擊顏李學派那一套由外而內狗屁不通的一個典型:你看,新學那群人,學的都是“藝”,而且六藝精湛。按你們顏李學派的說法,儒家是可以由外而內、從外部功法技藝催生儒家內力的,學藝、精通藝,那麼就會體會儒家的真諦內核了。怎麼他們這群六藝精湛的,練的內核一個個都沒人味兒了?

至於說,新學本身在大順並沒有那麼大的阻力,則因為新學在大順傳統士大夫看來,是術,不是道。

不是諸子百家、楊墨邪說,最多也就是墨家的那些技巧、兵家的那些陣法。

是術,不是道。

而且,大順的新學本身有著大順開國之初建武德宮,搞均衡的底子。

在這個底子之上,大順的新學,似乎都隻是在教技術、數學、幾何、算數、經濟這些“術”。

而劉鈺,也從未在新學裏教過“我們要做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才是好人、好公民”;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哪些應該做、哪些不該做……等等,全都沒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