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便可急、可緩。”
“急者,守黃河、守中原,自東海出兵,擠於絕境,殲而滅之。”
“緩者……日後殘留之民無多,則或均荒田、或移之往海外。”
“是以若修第二條路,則必徐州而至海州。一則保海州之鹽;二則防皖北之亂。切割地方,使之無論哪裏起事,都不能糜爛數省,不過一省之地。”
“隻要將他們困在一省之內,不至糜爛數省,則以鬆蘇之錢、遼東之糧、南洋之米、京畿之兵,皆可剿平。”
“其中關鍵之物,一則海軍。無海軍,則無鬆蘇之稅。”
“二則鐵路。無鐵路,則無切割之勢。”
“其餘者,變亦可、不變亦可。”
“變,則重在移民域外。每有災,則募其青壯,往扶桑、南大洋。”
“不變,則一切如舊,不過隻方便了賑濟與鎮壓而已。”
“是以,天下事,隻在這幾處。這幾處不亂,則無大礙。”
說罷,手指在地圖上,劃了幾個圈。
然後緩緩道:“此為守成之法。若連這幾件都做不到,便是守成,都守不住。今日守成,已與過去不同。”
皇帝這是在手把手地教太子,到底什麼叫“守成”。
過去的守成之法,現在已經完全不適用了。
而大順走到這一步,要做一個守成之君,需要修至少三條鐵路、維係一支優質海軍、維係貨幣穩定、完成貨幣改革、保證中央財政稅源、維係對外貿易擴張、保證商品糧數量。
聽起來,哪一項都像是一場改革,甚至隨便拎出來一項,比起三十年前的大順,都算是一些聽起來不可思議、需要大刀闊斧改革的事。
可實際上,這隻是做一個守成之君的基本要求。
做不到這些,隻怕連守成之君都做不成。
而這總結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內外有分,但千萬千萬不要把內地當成先發地區的殖民地。
其實單單是這一點,皇帝的希冀就有點過高了,甚至可謂是高上天了。
皇帝的意思已經說的不能再明白了。
現在對皇權來說,力量來自於財富、軍隊、稻米、糧食,這些工商業發展起來的地方,這是大順皇權的力量支柱。
而對皇權來說,威脅來自於舊的、不曾改革的地方。這些地方會按照舊時代的傳統,出現連綿不絕、此起彼伏的起義。
不要激化起義。
也不要放棄力量。
對內,繼續延續過去的統治方式。
甚至,完全可以交給天佑殿,把天佑殿搞成群相製,讓宰相去按照舊經驗、舊傳統,去治理內部。
目的……目的是啥?
之前曆朝曆代的目的是啥?
難道真有什麼遠大的理想,真的有琢磨著搞三代之治,甚至真的有琢磨著要去搞井田製的?
沒有。
之前統治的目的,就是統治。
收稅,統治,防止造反。
現在,大順皇權手裏所能掌握的財富,半數來自於內地土地稅,半數甚至更多來自於鬆蘇、東北、南洋、貿易。
其中的鹽稅、出口利潤、壟斷專營、香料,甚至將來還要加上印度的稅收。
內地就按照過去的經驗去治理吧,輕徭薄賦也可、或是怎樣也行,按照既定的、原本的、傳統的、王朝周期的一切,去搞。
這些,宰相們,會弄明白的。
而外麵的商稅、貿易收入、工商業、海軍等,皇帝一定要抓在手裏。隻要抓住這些,舍得賑災,維係內地的小農經濟傳統,那麼就可以續命數百年。似乎是這樣的,皇帝是這麼認為的。
至於說,皇帝知不知道,這些東西,治標不治本,隻能穩住一時?
顯然,皇帝是知道的。
所以,皇帝才教太子,在現有的基礎上,做個“守成之君”,應該是什麼樣。
因為,皇帝覺得,太子的才能,不足以搞改革。能做個守成之君,就不錯了。
想要徹底解決內地的諸多問題?有沒有這個能力?務實一點,皇帝覺得,隻要別瞎折騰,那就謝天謝地了。
皇帝自己的想法,都伴隨著二十多年來開始的改革、擴張、技術進步等一點點變化。
而且皇帝自認為自己肯定比太子強,所能想到的辦法,也不過就是對外擴張,不要讓鬆蘇對小農的衝擊,衝擊內地,而是去衝印度、衝南洋、衝波斯、衝非洲、衝歐洲。
按照皇帝的理解,一般來說,王朝的周期也就四百年的命運,自來如此。如今在內地保持原樣,再靠著鐵路切割、賑濟、再加上外部的資源,那翻個倍,來個興周八百年,似也不是做不到。
至於說全麵徹底的變革……最起碼的一點,想要變成什麼樣?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皇帝對新時代的理解,也就停留下造火槍、鋪鐵路、造船這點洋務運動級別的理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