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正心煩著呢,便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齊國公家老二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混吃等死……”
雨燕掩著嘴嗤嗤一笑,心說三爺今日可真是古怪。雖不知劉鈺心事,心有不安,可也知道這頓酒定是要去。
她就撇了扇子,早早去準備了衣衫了。
這非是出去喝花酒,而是要去齊國公府中,即便如今秋老虎正凶,可也不能隻穿一件紗衫就去。
不多時,找出來一件淡青色的倭緞料子的繡袍,換了有些酒氣的紗衫。
怕吃酒吃到夜裏,又準備了一件駝絨細織的鬥篷,到時候讓貼身小廝提著放在車中準備。
劉鈺雖是沒頭沒腦地罵人家混吃等死,可也知道這頓酒不去不成。
齊國公家族和自家一樣,都是大順的頂尖家族,自己和齊國公家老二又向來交好,亦算是朋友,且非是狐朋狗友那種。
齊國公家姓田,老二叫田平,也不是那種胡吃海喝的人。
今日來請自己過去,應該是有事,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不知道和自己的前途有沒有點關係。
再一想,父親說朝廷有禁教意圖,就是源於福建節度使的奏折。而田平邀自己過去,也說是福建節度使送來的一些吃的,難不成相關?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田平這人劉鈺還是了解的,不會隻因為吃喝就找自己。
田平祖上叫田見秀,農民軍陣營裏的奇葩人物。
臧否當年英豪,義救孫守法的劉體純當得起一個“俠”字,把家底子都拿出來要給永曆當禁軍壓製軍閥的高一功撐得起一個“正”字,康熙年間還發動反擊證明大明還有活人在大陸的小闖王扛得住一個“勇”字,而這個田見秀,就剩下個“仁”,而且還是婦人之仁、小仁小義的仁。
當年一片石後,多爾袞飄了。兵分兩路,準備一路滅大順,一路滅南明,已然分兵。
結果田見秀打出了個“懷慶之戰”,證明了大順才是滿清心腹之患。多爾袞如夢方醒,即令去滅南明的多鐸回師。南明那邊也正好“聯虜平寇”,認為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有大功,封為薊國公,賞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唯一一個趁勢反擊有點勇氣的,還是給李自成戴過綠帽子的原流寇高傑。
隨後潼關戰役大順失敗,李自成認為繼續南撤,拉長戰線,準備趁著滿清攻擊線延長的機會反擊,讓田見秀把西安的糧食都燒了,或者分給百姓,總之不能讓滿清拿到手。
結果田見秀“仁”大發了。
認為分給百姓,滿清肯定會搜刮百姓,百姓受苦。
燒了,滿清沒有糧食,肯定也會搜刮百姓,百姓還是受苦。
不如把倉庫直接留給滿清,這樣他們就不會襲擾百姓了,百姓就不會受苦了……
於是這位“仁”將,找了點木頭隨意點了把火,跟李自成說我都燒了。結果就是滿清吃飽喝足追著大順的屁股後麵打,折了劉宗敏等人。
好在九宮山後,李過掌權,荊州之戰陣斬勒克德渾田見秀出力極大,也自知自己當不了頭目,力推李過掌權,最後也封了個齊國公。
但這個齊國公封的意味深長,也不知道是李來亨的意思,還是李過的遺命。
前明從沒有過正式的齊國公,因為元朝封過三個特別的齊國公——一個是“宋張弘範滅宋於此”的齊國公張弘範;另一個是追贈的理學大儒朱熹;以及孔子的爹叔梁紇。
所以田見秀的這個齊國公,在明末衍聖公剃發上表、保國還是保天下思辨極為激進的明末背景下,就別扭得很。
甚至,有點惡心。
連沒保護好李自成的張鼐,封的爵名都比田見秀的好聽。
錯不在齊,錯在封過齊國公的人,大約有那麼些白鐵無辜鑄佞臣的意思。
這也導致了田家和別的勳貴不一樣,像是劉鈺的老爹謹小慎微,但田家的人從田見秀之後,有那麼點“知恥而後勇”的意思,對待子孫後代極嚴。
四代人死在戰場上七八口子,似乎在拚命證明自己家沒有那麼不堪。
田平和劉鈺是武德宮的同窗,成績相當不錯。
隻不過劉鈺醉心西學,弓馬騎射也都還行,田平因為一些原因就差一些,但是經史子集的底子比劉鈺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
劉鈺琢磨著田平應該是有正事找自己,便催促了雨燕兩聲。
雨燕哎答,趕忙服侍劉鈺換了衣服,白蔥般的手指輕柔地劃過劉鈺的脖頸,雨燕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退,滿臉羞紅。
雨燕不能出門,便讓使喚丫頭捧著夜裏吃酒回來時的衣衫去了內門附近的小門,喚來了在外麵等著的小廝。
準備停當,出了門,田平派來的車馬已在門外等待多時。
見劉鈺來了,小廝趕忙掀開車門,又取來踏凳讓劉鈺上了車。
齊國公府距離劉鈺家也不遠,可也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