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製了杜氏等人,恒隨即以明詔向前朝宣布我“懷有身孕”之事,他這麼做,就是要趕在前朝對於此事有所抵觸之前先發製人。即便這是個眾所周知的謊言,他還是要當著眾人的麵撒了這個“彌天大謊”,他動用了帝王的權力以一封虛假的詔書封住了“悠悠眾口”,即便隻是明麵上的掩飾,他還是堂而皇之的將我“保護”了起來。
朝臣們聆聽著自古以來第一封因後妃有孕而下達的詔書,自然明白恒的用意,有當麵跪賀的,卻無當麵戳穿的,尤其詔書上那段“以此昭告天下,凡妄動滋擾而生亂者,罪同謀害皇嗣,當以死罪論處!”之詞更似事先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刀那般令他們心驚膽寒。
後苑在接到此召之時,同樣明白詔書中的言辭厲害,識相的自是詔書頒布之時起,便與我保持了距離,不識相的也隻能兀自無可奈何。
然而恒已然不滿足於隻是對我的庇護,同時也加快了為我“製造”身份的步伐。
從我自幼便不熟悉的父親、母親,到我的祖祖輩輩,恒在我的身世中尋找一切可能改變我花鼓女出身的“蛛絲馬跡”,最後這些“蛛絲馬跡”又被編排成一個一個小故事裝訂成冊,一冊一個身世,一共二十冊擺在我的麵前,滿滿的占據了我的書桌。
“娥,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從中選一個!”恒站在書桌前麵對麵的對我說。他近來兩鬢又添了許多白發,額頭、眼角細細的紋路不見半點輕鬆,即便是捏造的“身世”,但他為我親撰親寫,終究是耗神耗力!
我知道,他這麼做是在我為登上後位做鋪墊,從我出現在眾人視線前的那日起,我的身世就仿佛是一塊隨時可被人揭露的傷疤那般如影隨形,若是不加以掩飾、篡改,終究會為人詬病,可我看著這些用燦金色的黃帛精致封麵的冊子,心裏卻忽然有一種徹頭徹尾的悲涼,仿佛真實的我已然見不得人,卻需要依靠這些堂而皇之的掩飾方能見人。
恒見我不說話,從書桌上拿起一冊遞給我道,“要不,你先看看,若是你實在不願,也不必勉強!”
恒先動了,他給我遞了過來,卻又遷就了我。我略是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伸出了手,咫尺之遙,我卻又停了下來,空蕩蕩的懸著手不願再往前。
恒不願為難我,自行收回了冊子,耐著性子道,“那我給你念出來可好?”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他盯著我的麵容看了一會,下意識的向後退開一步,才打開冊子念道,“劉娥,祖籍太原……”
他才念了開頭一句,我便打斷道,“太原是個好地方,聽說那裏有累世的世家,又多出豪傑英雄,選擇那裏作為我的出生地,想來朝中半數大臣是支持的!自是前唐高宗皇後武氏到當朝前任郭皇後,那裏真是出了不少皇後呢,真是塊瑰寶之地!”
恒聽得出我說的是反話,自古至今朝中為臣者素有南北之分,就算是一向以大公無私的寇準也避免不了以北人自居的驕傲,景德元年他更是曾對恒欽點十四歲的南人晏殊為進士明目張膽的出言排斥,而朝中如丁謂、王欽若等對我擁戴之人皆是南人,便是源於我也從南方的蜀中來,恒為我杜撰這樣“南轅北轍”的身世,立意非常明白,除了為我的身世找個積古厚重的起始之處,也是想要為我的將來爭取得更多北人的支持。但這種刻意的掩飾,無疑扭曲了真實的我,我心裏十分不是滋味,話語間也透出清冷的自嘲,然而在我自傷的同時,恒也似被我傷到了,他默然垂臂放下手裏的冊子,輕聲道,“我記得你從前說過,你是在太原出生的,後來你父親去世了,你母親將你帶到了你表舅家……我以為這樣寫,你不會反對……”
恒落寞而自責的神色還似年少時那般對我小心翼翼,他不是怕我,而是不願和我吵架,其實在我們相伴的這大半生中,許多時候都是他先認錯的,即便他沒有錯。而每次見他如此,我又怎會忍心當真為難他,沉默了一會,反安慰他道,“我並沒有說那裏不好,不過是從未去過那裏,有些陌生而已!改日,我當是好生問問玄微關於那裏的風土人情才是!免得將來到了人前落了笑話!”
恒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隨後繼續端起冊子讀下去,“……祖父劉延慶曆經五代十國,曾在後晉、後漢兩朝任右驍衛大將軍,驍勇善戰、馳騁疆場,素有一夫當關之名,將風遺世,流傳至其子劉通,分辨時局,立於五代之末,果決投於太祖麾下,任虎捷都指揮使,後娶龐氏女,領嘉州刺史,生劉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