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木芙蓉開謝了,花色枯黃,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四周圍把守的侍衛已經撤離,被關押在瓊芳瀲的人,卻還在這裏。
古往今來,還未身死便禪位的天帝不多,斐珧遠遠看著那個拎著一隻水桶,在河岸邊用水瓢打水的男人,一時竟不知該喚他什麼?
走到近前,身影倒映在水麵上,她輔佐了半生的人,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來了?”還是當初的聲音,言語寡淡,少了威嚴。
“嗯。”斐珧點點頭,如實道:“來看看你。”
“我這副模樣,隻能惹人笑話了。”
斐珧沒有言語,卻也笑不出來。
“輔佐我幾百年,立下過戰功無數,受過許多傷,經曆過死亡,到頭來我竟眼睜睜看著你被推在風口浪尖上,你可怨我?”
斐珧張張口,應了一聲,“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天帝望著遠處巍峨挺拔的供靈山,“活著的人尚且可以求得原諒,死去的,卻永遠都不能了。”
抬眼看過去,供靈山一半隱在了縹緲的雲霧裏,斐珧憶起夢中的場景,就在這山腳下,一把大火燒了明珠夫人的屍體,毀屍滅跡,或許也是在這山腳下,掌星官曾哭的肝腸寸斷,悲情絕望。
“你的功績會得到後世人的敬仰稱讚,但在死去的人麵前,你永遠都不值得被原諒。”
“是啊。”天帝長歎一聲,將麵前的水桶拎了起來,轉身走向了屋裏。
“我這裏連一碗粗茶都無法招待你,見諒。”
斐珧跟著進了屋中,看到殘破的桌子上,放著一壇未曾開封的桂花釀。
察覺到斐珧的目光,天帝將桂花釀收了起來,目光之中即是惋惜,也是悔恨。
“她這桂花釀本不是給我的,聽聞她有了心上的郎君,專門為那人釀了桂花酒,我當時嫉妒不已,便去搶了兩壇,醉酒過後,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她已經走了幹幹淨淨,與你不再有任何牽連。”
“可她留下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幕回憶,都時時刻刻讓我悔恨不已,恨不能將心腸挖出來都洗一遍。”
斐珧頓了一瞬,不明白這一場愛恨糾葛,到底是誰占了便宜。
繞過這個話題,斐珧重新開口道:“宸公子已經繼位,他會是一位好君主的。”
天帝滄桑的眼眸當中,終於透出了一絲欣慰,“從小,我都不敢對他過多親昵,生怕觸痛了隕宸的心事,但我知道,那是個好孩子。”
“仙界如今已經安定,你且,安心吧。”
天帝點點頭,遙遙望著供靈山的方向,“我這一生做下功績累累,本想流芳千古,可到頭來也是因為我,三界之中血流成河,死傷無數,我百死難辭其咎,永世難以麵對列祖列宗啊!”
斐珧沒有應答,透過大開的木門,望著供靈山的方向,莊重肅穆之中,一股威壓之勢蕩滌著心靈。她的心中尚且有這種感覺,也不知天帝每時每刻,是何種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