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五)(1 / 2)

瘸腿的沈明郴走出飲食街後,再次出現在了繁華的大街上,隻是現在他再也無法奔跑,而隻能一寸一寸向前移動,像一隻緩慢爬行的蝸牛。他的心,也再沒有奔跑的欲望,臉上掛著一種奇怪的笑容,模棱兩可,令人分不清是喜是憂,更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人。沈明郴不再去關心,或試圖逃避人流中投來的鄙夷,也許,在這不長的時間裏,對此他已經學會了習以為常。

那些目光並不隻是單單對他自己,而是對一群人,對全部和他處境一樣的人。不,或許連淪落不到這份田地的人時常也會遇見,比如飲食街裏衣著粗陋的搬運工人,對於稍微體麵點的人來說,都是不屑一顧的。然而,隻有身份與身份相隔千裏的人之間,才存在著那種眼神嗎?不,又不是的。沈明郴明明看到,同樣體麵排場的人,卻也很少正麵看一眼別人——這座城市的人似乎喜歡用餘光瞥人,而後再舒坦地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伴隨著的是一種高貴式的愉悅,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這是沈明郴一個驚奇的發現,他為什麼要覺得自己難堪,又何必為自己悲哀呢?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又有多少人不難堪,有多少人不悲哀呢?這裏遠遠沒有村裏鄉親們之間親密無間的質樸,反而隔離,成了無所不在的寶貝。

沈明郴看到有一道傷,已經不隻是他此時心中的傷,而是特屬於這座城市的傷,它深入到城市的骨頭裏去,從城市的曆史深處蜿蜒而來,又順著歲月的軌跡向遠方蜿蜒而去,猶如一條美麗妖魅的毒蛇。沈明郴在發現的驚喜中,止了先前半癡半傻的呆笑,也不走了,在馬路旁邊坐了下來,他沒有興趣在自己的麵前找個破碗放著,而是索性大大方方地,認認真真地去打量來往的路人,打量疾馳的車輛,打量城市輝煌的琉璃瓦片。

看著看著,沈明郴又笑了起來,但這次既不傻也不瘋,而是一種清醒的,釋懷的笑容,他仰望了一下已經半下午的天空,雖然略顯暗淡,但在他的眼中卻爽朗無比,甚至比清晨的天空還要蔚藍。他搖了搖頭,暗自在心裏說:原來如此。——沈明郴感覺自己很像沈良給他講過的一個故事裏的孫猴子,傳說那猴子有火眼晶睛,可以洞穿一切。他忽然明白,當他踏上屬於這座城市的那一寸金貴的土地的時候,一切都已注定,受傷便是他抵達此處的命運,無法逃避,即便他不是乞丐。

沈明郴看見,一個個腳步匆忙的行人們,臉上竟然清一色麵無表情,甚至還帶著一種憤懣,像在跟誰賭氣一樣。於是,一張張漂亮的臉蛋,遠遠地望去,竟然不像臉,而像山村裏那一麵麵土灰土灰的石牆;路邊掃地的大姐一邊辛勤地打掃著街道,一邊還不停地咒罵著後邊又丟上垃圾的陌生人,她的表情懊惱而無奈;這邊還在回味,那邊就又聽到了喧雜而刺耳的爭吵聲,轉臉望去,不是女人甩男人耳光的,就是老子教育兒子的,或者是穿著協管背心的老頭兒,大聲吼著亂穿馬路的行人——沈明郴捂著嘴巴開懷地笑出聲來,他覺得有趣兒極了,那些被老頭喝住的幾個人,活像慌了神的螞蚱,急得到處亂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