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郴一路狂奔,風一樣從行色各異的路人身旁掠過。他發了瘋,像是在追趕著什麼又像被什麼所追趕,隻顧沒頭沒腦的一路橫衝直撞。他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去哪兒,但他確定自己一定不能夠停下來,必須這樣一往直前地運動下去,哪怕耗盡全部的生命力。隻有如此,才沒有空隙去不可避免地看見行人異樣或鄙視的目光。沈明郴害怕那些躲也躲不掉,又隱含著難以參透的寓意的眼神。那種眼神仿佛一支支出弦的利劍,飛速地穿過沈明郴的身體,令他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都繃在了一起,疼痛不已。如果停下,站立原地,沈明郴立馬會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再是身體,而成了脆弱不堪的陶器,瞬間就會被蠻橫的光芒擊個支離破碎。
盡管豔陽高照,晴空萬裏,而奔跑中的沈明郴卻感覺奇冷無比,甚至比昨晚露宿還要冷,猶如深冬。錯亂的感觀使風也變了模樣,在眾人眼中和煦的春風,此時竟如刀割,呼嘯而過之中,沈明郴似乎能夠聽到衣服被劃破的聲響,自己的皮膚也裂開了一道道揪心的傷口,血濺四處。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壯,像一個衝鋒的戰士,迎著敵人猛烈的火力勇往直前。但又覺得自己很懦弱,溫熱的淚水像關不上的水龍頭一樣,呼啦啦的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落。
這是沈明郴哭的最凶猛的一次,完全沒有之前兩次安靜的姿態,而是洪水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絕望多少次,才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自己的家。他也閃過一絲後悔,如果不離開沈良母子,現在或許應該出現在農貿集市上。可現在已經無法回頭,既然選擇,就沒有了後退的餘地。
終於,沈明郴再也跑不動了,他的速度漸漸地慢下來,隻是突然一下,他兩腿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張著皸裂而幹渴的嘴巴。許久,許久,稍微緩過了勁,沈明郴這才伸出手去抹掉頭上淋漓的汗水。他用手捂住胸口,心髒撲通撲通跳的飛快,猶如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快要超出其自身的負荷,要爆炸,要驟然停止。
沈明郴一邊繼續用手用力地摁住胸口,像似怕一隻關在籠子裏鳥會突然飛走,一邊艱難地不停地做深呼吸。又過了許久,他的身體如同一隻泄了氣的氣球,長長地籲了口氣,總算舒緩下來。
沈明郴回過神緊張地瞥了一下四周,這是一條細長的小巷子,行人稀少,隱約可以看見盡頭的路口,有一些飯館和水果販子。沈明郴遠遠的望了一會兒,他想往前走,可想到出去以後又會被路人恥笑便收回了腳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沈明郴靠著牆壁又坐了下去。
忽然,他高興地想起來了包裏塞著的報紙,趕忙拿了出來。眼睛重新恢複了神采,激動地在報紙上搜索著消息。翻來翻去終於找到了廣告版麵,可是,即便恨不能把報紙鑽出一個個窟窿來,也沒能找到那則尋人啟示。沈明郴抱著僅剩的希望認真地看完了報紙上的每一條消息,他確信沒有一個字漏過自己的眼睛,然而,希望最終還是破滅了。——或許日期過於久遠,一個月前的尋人啟示早已撤下版麵。
此時的沈明郴心情已經不再有絕望,而是萬念俱灰。他靠著牆,把報紙無力地攤在一旁,仰起頭遙望碧藍的天空。他很想哭,卻發現自己竟然再也哭不出來,臃腫的眼睛像兩口幹涸的枯井——出發時滿腔的冀望,灰飛煙滅地落在井底,令他望眼欲穿。天空的晴朗就在這種晦暗之下,被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灰霧,仿佛一幅蒙塵的油畫。沈明郴痛苦地抱起了頭,想大叫一聲,可他,連叫也沒能叫出來,那口氣似乎變成了一團僵硬的實塊兒,是一顆發不出的子彈,卡在了胸腔中央,沉悶不已,令他幾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