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2 / 2)

沈明郴停頓片刻,環顧了四周。他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裏,背後走過的路深不見底,前麵的光源過去也是一片黑暗,但已經可以辨認出兩邊的牆壁。沈明郴向右邊的牆壁靠過去,他伸出手去撫摸斑駁脫落的油漆。上半部分是白色,下半部分則是綠色,綠色部分脫落的尤為厲害,猶如得了皮膚病的病人。就在沈明郴的手指觸碰到牆壁的一刹那,有一種味道直入其心,不可抵擋,似乎那味道經過長年累月的蓄積,已經滲透到牆壁的縫隙裏去,成了牆壁的一部分。他抖了一下,打了個寒戰——被那沁入骨髓,濃不可釋的消毒水的氣味給懾住了。

和“醫院”一起出現在沈明郴腦中的詞彙便是“死人”。於是,本來由於光源略微暖和起來的心,瞬間又掉到了冰窟窿裏去。他靠在牆上,不敢再往前走了。但雙腿似乎由於極度的恐懼而脫離了大腦的控製,擅做主張地,戰戰兢兢地貼著牆壁向前麵的房間繼續移動過去。靠著門框的時候,沈明郴的心裏緊張極了,撲通撲通的心跳,清晰的仿佛正跳躍在他汗津津的手上。或許,他並不害怕看見死人,但害怕看見死人以外其他的某種物體。盡管想閉上眼睛,但眼睛也不停使喚地睜得大大的,腦袋伸了出去。

出現在沈明郴眼前的畫麵並不是一個活死人對著他張牙舞爪,而是一個約有十六七歲的男孩坐在簡陋的病床上。光不知從何而來,像從窗外,但又不是,似乎來自這畫麵的本身,隻是為了把畫麵本身照亮。

男孩坐在那裏,一聲不響,他的眼睛被纏繞著繃帶,而他身邊正站著一位中年護士在一圈一圈地把繃帶裹上去,身旁的器具盤裏看得見鮮紅的血跡。令沈明郴愈加不解的是,他站的地方並不是一扇門——他仿佛成了一層透明的影子,停在牆壁上。而病房的側麵,洞開的房門外麵正熙來攘往,嘈雜不堪。他朝外麵望去,在忙碌的人群中分辨出一個站立不動,神色慌張的男孩。

那男孩的麵容驚恐而興奮,滿頭汗水,泥土的汙垢印在臉上。男孩盯著病床上的男孩看,神情遊移而複雜。半晌,門外的男孩在中年護士抬起頭的一刹那跑掉了,速度飛快,像受了驚的兔子。沈明郴回過神來看清了中年護士的臉,他覺得是那樣熟悉,但又無從憶起,還有這兩個男孩——一切如此切近,卻顯得無比不真實,幻影一般。沈明郴雙手捂住腦袋,試圖竭盡全力想明白這發生的所有,到底是怎樣一回事,然而毫無所獲,反倒令腦袋疼痛無比,程度比先前更加厲害,天旋地轉。

沈明郴捂著頭左搖右晃起來,光線遁失,畫麵消散,周圍再次陷入漫無邊際的漆黑一片。但沈明郴疼得已經無法去在意這些,他跌跌撞撞地前衝後突,消失的畫麵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切成了鋒利的碎片,無情而殘忍地在他的腦中飛速掠過。間雜著畫麵的碎片,還有一個個巨大的問號來回撞擊出震耳欲聾的鍾聲,令他生死不能。終於,沈明郴再也忍受不了劇痛的折磨,大叫一聲,知覺頓失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