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冷冷地打斷:“洋人?洋人辦的事就都對嗎?我們辦洋務,不就是為了抵禦洋人的欺侮嗎?難道這也要聽洋人的?”
盛宣懷沒想到張之洞會這樣說,一時語塞:“……”
張之洞語氣稍緩:“我既然要辦洋務,當然也不盲目排外。西方的先進技術我是主張學習的。我辦鐵廠就要聘任一些洋工程師,還要聘任一批留洋學習歸國的技術人員。”
“香帥這樣做是英明的。可是,我們辦企業,不但要學習西方的技術,還要學習西方的管理方法,這也許更重要。否則,我們建起了工廠,運用了西方的先進技術,也可能效果不佳。”
這時仆人躡手躡腳送上一盤桔子。盛宣懷拿起一個桔子說:“淮南桔子很好吃,可若是把桔樹遷到淮北,就變為枳,不好吃了。所以有成語:桔遷淮北而為枳……”
張之洞被視為當前國中數一數二的國學大師,他對盛宣懷在他麵前賣弄典故不高興,於是打斷他:“我們的官員幾千年來不就是搞管理嗎?他們能管理國家,管理省、州,就管不好企業?”
“香帥,辦企業與管理地方政務不一樣,它有特殊的經濟規律,這需要專門的管理人員。”
“就是你說的董事、經理?”
盛宣懷點頭:“是的,香帥。”
張之洞聲音又嚴厲起來:“我們的鐵礦是國家的,我們建鐵廠也是給國家建,是為了國家富強。這樣重大的事情,怎麼能交給唯利是圖的商人呢?”他看了看盛宣懷又說:“你遠道而來提這個建議,是想也參與其中吧?”
盛宣懷一怔,這張香帥真是厲害,一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平心而論,自己是有集股經辦鐵廠的念頭。可自己想辦鐵廠,也有富國強民的念頭在裏邊呀。想到這他挺了挺胸辯解道:“香帥,職道雖然也經商,但並非隻為自己賺錢,也想辦好幾個實業,為國家增強力量。我剛才提的建議,也是經驗之談,是我在辦企業的過程中真切的體會。”
“哼,我就不信我張之洞辦不好這個鐵廠,如果能與商人比試一下……”說到這張之洞感到話有些負氣了,不符自己的身分,於是改口道:“我也不信商辦肯定就比官辦好。”
盛宣懷到底還年輕,有些沉不住氣了,“下官已經試驗過,而且這是發達國家成功的經驗。”
張之洞又打斷:“不要再說了,我們以後看吧。”說罷他拿起茶杯。
侍立在一旁的仆人連忙說:“送客。”
盛宣懷站起身,他還想跟上一句:“我們拭目以待。”可看看位高權重,神色威嚴的總督大人,終於沒有開口,隻站起深深一揖:“下官告辭了。”
送走盛宣懷,張之洞又坐回到太師椅上。盛宣懷的話仍在耳邊回響。
兒子仁梃悄聲走了進來,“爹……”
“嗯,你怎麼沒有去學堂?”張之洞看著仁梃。仁梃長得像母親,麵目清秀,身形俊逸,張之洞甚為疼愛。
“我聽說盛宣懷來了,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噢?你也對盛宣懷感興趣?”張之洞揚起眉毛。
“不隻是我感興趣,我的同學們都感興趣。他在當前中國可是風雲人物,思想新,門路廣,目光遠,辦電報局,招商局,都是新事物,且辦得紅紅火火,不少人都說,他就是中國今後發展的弄潮兒。”
“你看到他了嗎?”
“剛才他出去時,我看到他了。”
“有什麼印象?”
“他外表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風流倜儻,可一看就是個見多識廣,精明幹練,不拘一格又春風得意的人物。使人不能小覷。”
“他這次來,是向爹爹挑戰的。”
“他向爹爹挑戰?”仁梃不解地望著父親。爹爹也是個實力強大的人傑,敢向他公開挑戰的人可不多。
“是啊。他說漢陽鐵廠得商辦才行,而我是要官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