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書記的出現,立刻將把村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除了幾個把守大門的外,絕大多數人都朝著倪誌峰等人走來。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上百人,把四個人團團圍在中間。已經停好車的小周見狀趕快跑過來,可是不管左擠還是右插,他都無法穿過水泄不通的人群,急得在外麵直跺腳。
這種群情鼎沸的場麵,倪誌峰已經見怪不怪。調到炎陽擔任縣長的第一個星期,他就遇到一起上千名群眾參與的群體性事件。因為一起計劃生育手術導致孕婦死亡,憤怒的村民把鄉政府和計生辦砸得狼籍一片,鄉長和計生辦主任當成人質被關到村裏,縣委政法委書記和分管計劃生育的副縣長前去協凋,也被村民不由分說地扣了起來,前去平息事件的公安民警還沒進村就被轟了出來,幾台警車要麼被掀翻,要麼就被砸得動彈不得。倪誌峰聞訊趕到現場時,縣公安局已經出動防暴大隊準備強攻進村救人,他當即否決了這一方案,僅僅帶著當時的縣政府辦主任羅東旭進入村中。
倪誌峰在農村工作多年,很清楚這樣的事絕對不能硬來,否則最後更加無法收場。而且他堅信,鬧事的絕大部分群眾都是受別有用心之人的慫恿。進到村中,他們立刻被圍得嚴嚴實實,背後攛綴指使之人非常猖狂,居然親自出頭,以亡者家屬的名義,提出一係列無理要求。倪誌峰沉著冷靜地表示,自己隻會代表政府與亡者家屬商談條件,其他人一概不予理會。對方見倪誌峰態度如此強硬,百般阻撓不成,隻得同意他與家屬麵商。經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他與亡者家屬不到兩個小時就達成共識,事件得以圓滿解決。倪誌峰在炎州頓時名聲大噪,就連市裏許多領導對他處亂不驚的能力都紛紛讚不絕口。
此後,炎陽不少幹部紛紛效仿他的處事之道,但效果都不太明顯。有人為此而歎道,倪老板的道行那是天生的,別人是學不來的。聽到這樣的言論,倪誌峰均付諸一笑。他心想,自己哪裏是有什麼道行,隻不過把握到其中的訣竅罷了。換而言之,通過在基層群眾的長期接觸,倪誌峰基本上摸清了參與群體性事件人們的心態。這些年,群眾之所以不象改革開放之前那般懼怕幹部,並非他們不懂法律,而是明白了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這就是所謂的法不責眾。況且,現在從上至下都在提倡依法行政,政府部門無論怎樣都不敢再胡搞亂來,更加為一些人挑畔政府提供了心理保障。
根據倪誌峰自己總結的經驗,他之所以處理此類事件屢屢奏效,關鍵在於能夠擊中要害,無論阻力多大,都必須直接麵對當事人,而對於那些旁邊挑事之人一概不予理會。畢竟,大多數當事人僅僅想討個說法,獲得合理的處理或賠償,絕不可能獅子大開口。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倪誌峰還有一些保留的看法。目前人們的法製觀念尚且淡薄,個體素質有待提高,過分地強調依法行政,在一定程度上會束縛基層幹部的手腳,麵對個別無理之徒挑起的事端時則顯得縮手縮腳,甚至放任自流。每次群體性事件之後,倪誌峰也授意公安部門抓捕了一批頑劣之徒,但要想從根本上杜絕此類事件還是不太現實。何況,基層幹部的工作方式方法確實存在不少問題。
這時,血紅的夕陽正慢慢消失在地平線,天色漸漸暗下來。不知道是人多的緣故還是初秋氣候依然悶熱,金麗華和其他兩位的臉上不時流下豆大的汗珠,臉色越來越顯難看。倪誌峰心裏同樣不停地打著鼓,襯衫也微微濕潤。但是,這位縣委書記依然泰然自若,麵帶善意的微笑望著表情憤怒的人們。
村民們把他們團團圍住,卻沒有給縣委書記開口的機會,自顧自地七嘴八舌地嚷個不停。倪誌峰沒有製止的打算,就連個別人故意推掇表示挑畔,他也絲毫沒有反應,依然一聲不吭地聽著眾人議論,金麗華幾次想出聲辯駁都被他用眼神止住。顯然,這種時候稍不留神說錯哪怕是半句話都可能落下把柄,激化村民的情緒,導致事態惡化。
大約過了十來分鍾,大概是對縣委書記的沉默感到詫異,人們的議論聲漸漸稀落了,繼而變成一道道犀利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倪誌峰身上。倪誌峰感到開口時機已到,平靜地問,請問族長是哪位?
擁擠的人群倏地避閃開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家拄著拐杖慢慢悠悠走到麵前,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就是族長。
倪誌峰上下打量了這位老人一眼,他個子不高,稍稍有點駝背但精神矍爍,衣衫整潔體麵,頭頂上已然不多的銀發梳得齊齊嶄嶄。倪誌峰在心中斷言,這是一位識大體的老人,不過性格有些倔強。
倪誌峰微微一笑,向老人伸出手,謙和地說,老人家您好,我是縣委書記倪誌峰,今天冒眛前來打攪,真是不好意思。
縣委書記的態度,讓在場的人十分吃驚,老族長也顯得不太適應,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與倪誌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