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龍欣就已坐在倪誌峰的辦公室。炎陽縣兩位黨政一把手,麵對著桌上一大疊打印紙,不約而同地鎖著眉頭,陷入深思之中。這疊厚厚東西,是金麗華下午安排縣委辦秘書科打印出來的,全部是貼子的內容。
這條貼子的標題取得很大也很聳人聽聞:《二十條人命的質問——炎陽縣原田鄉山體滑坡事件真相是什麼?》。洋洋灑灑兩千多字的文章,不僅條理清晰文筆緊湊,而且將林權糾紛的來龍去脈描述得一清二楚。雖然文中並沒有指名道姓,一概用主要領導稱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倪龍二人。後麵灌水的貼子就更加離譜,什麼難聽話的都有,包括充滿發泄地怒罵,兩人看得是麵紅耳赤,心驚肉跳。
一開始,兩人想到同一個問題,這張貼子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從文章的內容來看,此人知道如此多的內情,必定不是炎陽的一般幹部。龍欣突然之間想到一個人,抬起頭瞧了倪誌峰一眼。對方似乎猜到他要講什麼,竟然不經意地搖著頭自言自語,杜子浩,應該不會是他。龍欣倒吸了口涼氣,心想這位仁兄莫不是一眼能看穿人的心思,我還沒有張嘴他就把答案給否定了。
其實,龍欣心裏頭還想到一個人,並且估計倪誌峰也會想到,但沒有任證據,始終未講出口。假如真是那人所為,他的用意實在令人費解。這樣一杆子打死一片人,似乎不太合乎他的風格。
然而,猜測歸猜測。對於兩位一把手來說,目前最首要的事件不是找出這名發貼之人,而是考慮該如何應付這一棘手事件。在這一點上,兩人的心思倒是比較一致,而且思考的角度和重點也出奇地相同。
處理這樣的危機事件,倪誌峰本身還是有一定的經驗。此前之所以心亂如麻,主要是考慮到市裏的態度,沒有去細想對策。冷靜下來之後,他慢慢調整情緒,思路也變得清晰起來。如今,最為要緊的是找到一個切入點,有了這樣的前提,才能明確解決的方法。這個切入點無非是兩個方麵,究竟是從行政裁決書著手,還是將重心放置事故預防,才是應付這一危機的關鍵前提。
如果把重點放在行政裁決書上,必然可以將輿論的視線吸引至事件源頭,對於倪誌峰自身的則並無太大影響,至多背負一個失察責任。但這樣做牽涉麵太廣,縣長龍欣自是首當其衝,縣政府辦、縣法製辦、縣林業局一幹人員也難辭其咎。權衡再三,倪誌峰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打算,決定把重點放到事故預防上。
在之前的預防工作上,我們確實有些疏忽啊。倪誌峰淡淡地說,並且不經意地瞧了龍欣一眼。
雖然經曆不盡相同,但在諸如此類的關鍵問題上,倪龍二人大多數時候考慮的角度並沒有基本分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會產生心靈上的共鳴。因此,倪誌峰思考的解決辦法,也是龍欣所想的。盡管在此期間,兩人沒有太多語言交流,卻無形之中達成一致的默契:事故發生的原因,是因為沒有做好提前預防。也隻有這樣的理由,才不會牽涉太多的人,避免出現大的政治風波。
意見高度統一之後,接下來的工作便順理成章。兩位一把手都屬於智商較高一類的人,無需太多點撥便對本身當為之事心領神會。倪誌峰負責事故材料的修改整理,再重新向市委彙報。幸虧事故材料沒有大麵積散發,隻要稍作修改便可,加上倪誌峰與梁文勳的關係,這個工作的難度並不太大。而龍欣則必須立即找原田鄉兩位主要領導談話,讓他們做好承擔責任的心理準備。無論是丟車保帥也好,還是揮淚斬馬謖之舉,這個任務都有些棘手。雖然倪誌峰沒有言明,龍欣也知道他不想親自出麵,自己隻好迫於無奈去做這個惡人。不過,縣委書記倒是對此很自信,說,我相信這兩位同誌的政治覺悟。
當然,兩人也會向市委作出深刻檢討,深刻反省自己的失察之舉,並且請求處分。這就好比古時官員的請罪折子,做做姿態罷了。這種政治秀是非做不可,況且他們也相信,如此關鍵時刻,市委的措施也不會過於苛嚴。畢竟,市縣兩級的目的還是相同,那就是盡快平息此事。
送龍欣出門時,倪誌峰握著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這個時候大家一定要同舟共濟,炎陽再也不能出亂子了。不管縣委書記這話是出於何意,龍欣聽來都覺得有些刺耳,感到其中的言下之意無非是告誡自己,出了事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他似笑非笑地微微頷首,表示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