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嵐飛出扇子,施法讓它追著她倆打了一路,直至她們消失在拐角處,而後轉過身,對逸疏無奈地搖搖頭:“這倆姑娘真是腦瓜壞掉了。”
逸疏緘默片刻,低聲道:“羲嵐,她們為何要開這種玩笑?”
是時有鳳羽旋落,玉桂垂墜,綴了逸疏一身白袍紫衫。不知從何時起,記憶中的少年,已經長成了英氣勃發的盛年男子。他頭戴朱雀紫冠,身穿九霄翹肩羅袍,臉還是以前那張臉,卻因衣著氣度與以往大有不同。從前隻要不開那張毒嘴,不論穿著如何普通的衣衫,他都是一個無瑕的美少年。而不過三百年時間過去,他最為醒目的已經不再是麵容。他是太微仙尊。就連問出這樣普通的話,都有一種質問僚屬的氣勢。而且,他沒有再叫她“嵐嵐”。誰說功業不會改變一個人?羲嵐覺得自己有些天真可愛。
“可能因為她們看出了點端倪吧。”
“什麼端倪?”
羲嵐明顯感到氣氛緊張起來,但還是露出了喜滋滋的笑容:“當然是看出我喜歡子簫啦。”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逸疏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像什麼都沒聽見。她害羞地扭了扭身子:“不過不可以告訴他,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
“我不會說。”逸疏的聲音也無甚起伏。
“逸疏,要不你幫幫我,看看怎麼把子簫拿下。”
“你自己想辦法。”
逸疏轉身回到宴席上,一次也沒有回頭。
羲嵐臉上的歡愉也煙消雲散了。她不會忘記逸疏說過,在他心中,她是妻子。可是,妻子可以是愛的人,也可以隻是負責的人。“太微夫人”可以是太微仙尊愛的女人,也可以隻是政治聯姻的利器。他並沒有說過愛她。而且現在過了這麼多年,他是否還有當年的念頭,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他們都不適合走在一起。他兢兢業業,她散漫閑逸;他胸懷大誌,她隨心所欲。她尊重且理解逸疏的選擇,也愛自己的人生。隻是兩個有著不同追求的人,沒有誰對誰錯。可是,他們若勉強湊對,必定會有一個人是錯的。
從逸疏當年寫的那首詩就能看出來,他想要的東西她給不了,那些神女卻可以。想到此處,羲嵐在心底長歎一聲。斬斷一個注定悲劇的開始,她沒有錯。
她也不後悔,隻是感到遺憾。
逸疏活了兩千七百六十二年,此夜頭一次喝到爛醉如泥。子簫和其他人試圖扶他離開太清殿,他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一雙眼睛睜著,卻跟失明一般暗淡無光,轉也不轉;明明還有呼吸,卻周身冰涼僵硬,跟死了一樣。是人都知道逸疏冷靜自持,沒人見過他醉成這樣,還都以為是他當上仙尊才如此盡興。
他的失控也僅有這一夜。第二天起他身體極為不適,但一刻也沒耽擱,便到朱雀殿沒日沒夜地執行公務,開始了他在太微垣的第一個工程,龍騰書穀。他與朱雀司空聘請了最傑出的仙匠,動用了大量神力與人力,鑿石作樓,剜苔剃蘚,足足倒騰了近百年,才把太微城郊一整座瀑布大山改造成一座豪華書院。建成之後,此地變成仙界最大的藏書院,自然也成了著名旅遊景點,吸引無數隔壁星宿的遊客們觀光玩耍,逸疏自己卻沒什麼時間去享受這份成果。
這百年來,羲嵐過得倒是比以前還瀟灑了些。
要論仙酒之最,絕大多數嗜酒者都喜歡流霞。流霞盛名在外,每飲一杯,數月不饑,羲嵐卻認為有些名不副實。她嚐遍仙界美酒,柳酒若稱二,流霞隻能靠邊。柳酒全名柳川泉釀,顧名思義,是朱雀七星柳宿上咮川產的名酒。朱雀天的酒都甘醇而性烈,這柳川泉釀更是猛藥一劑,傳聞神飲醉一日,仙飲醉七日,靈飲醉一月,人飲醉半年,跟死了也沒忒大差。
一日,羲嵐跟子簫溜達到柳宿遊山玩水,采個景,寫個生,在當地見曲車經過,她那個垂涎三尺,腳跟釘在地上似的,不論子簫如何勸誡,她都堅持拖了幾大車酒壇子回歸太微城。這世上還有何事能比書畫飲酒曬太陽更加愜意?翌日清晨,她包了一隻鸞鳥,拖著她的酒車,浩浩蕩蕩飛去了龍騰書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