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空氣裏有一股燥氣,三伏天的火蟄伏在裏麵。
東西二市早已人聲鼎沸。昌城是荊北連接塞外與齊土的樞紐,市貿尤其繁盛。東西二市早晚開業是昌城的主要財源。早市多由塞外商賈入城,晚市則是城內賈人回城負回貨物。而齊律規定,外族商賈必須在早市完結後立即出城,這是昌城安全的保障,當然這裏所說外族,大家都知道就是九黎人。
一隊馬隊由城門進入西市。遠遠看來這馬隊頗具規模,二十來匹膘馬負載著沉甸甸的貨囊,兩側還都有獵裝的大漢側應。無論他們的裝束多麼普通,但黧黑的皮膚,刀刻的麵部輪廓,一眼就能認出這是群九黎人。
鬧市忽然湧入這麼大隊人馬不但突兀更顯擁擠,可路人們仿佛見怪不怪,隻瞥了眼馬臀上的標記竟齊齊讓開條道路。領頭的九黎大漢越發氣焰囂張,冷哼著橫行無忌。馬隊走到岔道口時,冷不防旁邊撞出個年輕人。
秦遠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出客棧,臨了一眼幾乎都是血紅的。若非親見沒有人會相信院子裏殘酷而血腥的一幕會出自這個年輕人之手,包括秦遠自己直到此刻也不願相信。血腥沒有讓他反胃,反倒自血脈中生出一股暴戾,幾乎是衝出院子,他知道再不離開,接下來鐵定會鬧出人命。在他離開的時候,渾然沒有看到那個孩子的希冀的眼神……
鬧市的空氣並不新鮮,燥得很,隻是這充滿人味的氣息稍稍喚回了他的理智。而讓秦遠完全清醒的則是這一撞。剛剛失控過的身體本能將外力反彈出去。路人十分驚歎,原本在為這個冒失年輕人擔憂,現在看來倒黴的反倒是這群目中無人的蠻人。
可對方畢竟是久居塞外與野獸為伍的九黎人,並不是弱不禁風的秦小咪,那漢子被撞得一個踉蹌立即被同伴們穩住。手裏的馬鞭毒蛇一樣本能向秦遠卷去,在別人看來電光火舌的馬鞭到了秦遠那裏卻像是小孩子的玩具,隻揮手就握在手裏。
秦遠麵無表情的看著鞭尾,隻要他稍微發力,鞭子那頭的家夥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空氣古怪的凝結起來,良久秦遠才懶洋洋的鬆手,“我沒看路衝撞了。”
這說不上客氣的客氣話反倒讓對方猛鬆一口氣。九黎人生在野原長在野原,自小與毒蟲猛獸為伍,有著獸類的自覺,他們信奉自然界強者為尊的法則。領頭漢子無疑是他們中最強者,隻是剛才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眼眸中看到了獸類嗜血的光——這個人,惹不起。
一場衝突就這樣消散在無形中。唯有秦遠獨自注目遠去的馬隊良久。
“小兄弟,沒事吧。”
“哦。多謝這位大哥。”
問話的是一名獵裝打扮的中年漢子,秦遠看著眼前這張淳樸真誠的臉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年輕人,你有本領,但不要怪我多嘴,以後碰到這些蠻人還是躲開些好。”漢子好心忠告秦遠。
“哦,大哥說起來我正想問問,這些明顯是蠻人,他們也能進城做買賣嗎?”
話一出口秦遠就看到對方臉上露出濃重的憤慨。
秦遠果斷的提出做東請客,那漢子倒也豪爽,看了看秦遠身上華服略一猶豫就答應了,隻是堅決不去奢華的酒樓,而隻願在路邊食肆隨意用些食物。
這也正合秦遠的意思,老百姓們大多更中意這種粗陋卻熱鬧的小食鋪。
交談之下,秦遠得知那群人果然是如假包換的九黎人。九黎人不得入齊土本是鐵律,隻不過現在齊天子勢衰,所謂鐵律也就成了一紙空文。稻葉原之戰後,昌城郡守下令九黎人可入城行賈,隻是出入城必須嚴格登記備案,且必須於早市結束後即刻出城。
說到此處,那中年漢子顯得異常憂憤,痛飲幾碗烈酒後秦遠才從他口中得知。原來噩夢就從那時候開始了。
這些九黎人除了會殺戮就是會劫掠,他們販入城的貨物實則掠來的贓物,各州郡商旅都深受其害。更離譜的是這些贓物都會定期運來昌城銷贓,被劫掠的商人們也已形成定勢,彙聚在昌城,等待著蠻人們將自己的貨物重新賣給自己。這種荒謬的事情若非親耳所聞秦遠是絕對不能想象的。
“按大哥所說,這情形延續了十多年,難道官府都不聞不問嗎?”秦遠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想確證答案。
“問,怎麼問。這些吃肉喝血的畜牲,比蠻人還要歹毒。蠻人搶掠還要出力,他們卻坐吃贓物的四成。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小兄弟看來你不是本地人士啊。”
話到此處,中年漢子已不想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