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礦井四壁支撐的木架陳舊歪斜, 似乎已經有了些年頭。礦洞斜斜地垂直往下, 可以看得見的地方寬窄不一, 像彎曲的鼠穴。從深處冒出蝕骨寒意。
一想到父親就在下麵，也許正泡在冰冷的水中, 絕望無援，吉安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去。一旁的言華也是同樣的心情。餘吉塬道：“礦井裏的巷道錯綜複雜，就算熟悉地形的人也需得十分謹慎，我們還不能貿然下去。”
他們跟著驛長進來時，已有人去報告了軍頭。得到消息的軍頭李德立刻趕了過去，遠遠衝餘吉塬拱手道：“餘大人駕臨，下官有失遠迎。”
餘吉塬無心寒暄，徑直道：“李大人, 請盡快把困在裏麵的人救出來。”
李德道：“下官之前已帶人來看過，鑿工說井中有積水，要等水都退下去才好挖。”
餘吉塬道：”那怎麼行？請大人當機立斷, 不要延誤了救人的時機。”李德於是對跟著的親隨道：“快去找老韓, 再帶一百人過來。”
兩個親隨跑著去了。很快, 其中一個帶著位古稀老人回來，俱向李德行了禮。李德對老人道：“老韓, 你下去看看, 要怎麼個救法？”
老韓無話，進了洞口, 屈身拉著軲轆繩子就下去了。過了約兩刻鍾的功夫，他回到地麵上道：“大井裏麵堵得死死的, 現在唯有從平巷裏挖一條窄道過去，先設法排掉裏麵的積水，再慢慢找人。”
李德問過餘吉塬的意思，吉安等了一時見人還沒來，於是請老韓帶著他們先去了井下。吉安，言華，餘吉塬再加上十五個四守門人，趴在不足四尺高的坑道裏，一刻不停地挖土運土，鑿石頭……很快，又有更多人加入了進來。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一條五丈長的巷道終於通進塌陷的豎井中，井中的積水被引出來，從旁道流進廢棄的斜井。
狼狽不堪的吉安三人，跟著礦工們進到豎井中搜尋那幾十個人的下落。老韓告訴他們：這座老礦井裏的巷道錯綜複雜，每過岔路必須要留下記號，如果手中的火把變成青焰，就要立刻退出來，否則就會失去知覺。”
吉安和言華，餘吉塬，在泥濘狹窄的巷道裏艱難前進，因為焦急而忽略了疲憊，腦中簡單到隻剩下‘救人’一個念頭。每逢發現遇難的礦工，都會讓他們心驚不已。
如此又不知過去了多久，搜尋終於宣告結束。被困在下麵的人裏有十七個人遇難，在深夜裏的熊熊火光下，一字排開，躺在礦井外的泥地上。身上覆著草席。
寒冷讓渾身濕透的吉安微微顫抖，她拖著步子，跟隨著言華一個個辨認過去。有人被石頭砸得血肉模糊，有人被水泡得腫脹，在一地麵目全非的人當中，找到蔣正岷，完全依靠他來銅礦後，在勞作時失去的一截食指。
死去的人裏麵並沒有蔣正岷。吉安和言華毫無輕鬆，因為活著的人裏麵也沒有。蔣正岷還在井下。
空中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不顧老韓‘井下會再次塌陷’的忠告。吉安三人又回到了讓人暈眩的礦道裏。吉安知道自己該堅強，可如何堅強？蔣正岷每日像老鼠一樣在這裏過了十八年，而她，竟然無法見他一麵麼？
吉安如著了魔怔一般爬行著，目光如炬，巡視上下左右。“爹爹……”平生她第一回那麼叫道，黑色深處傳來寒涼的回音。餘吉塬落淚了。
誰都不曾勸她，到了最後時，連言華和餘吉塬也耗盡了力氣。吉安終於停了下來，因知道在近百次的往返搜索無果後，希望幾乎渺茫，忍不住跪在石渣和泥漿裏低聲啜泣。在她的嗚咽裏，卻從什麼地方傳來了輕輕的應和。‘咚咚咚……’
餘吉塬聽到了，言華也聽到了。他們撐起身體，靜靜辨別，終於確定聲音來自坑壁旁的一堆石頭裏。
他們迅速爬過去，動手搬開那些石頭。吉安也跟過來，隨著石塊的滾落，一個洞口從裏麵露出來，原來是條被落石堵住的巷道。
餘吉塬拿起靠在一邊的火把往裏照亮，看見裏麵有兩個受傷的礦工，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他忍不住問：“是蔣正岷麼？”
靠著的人勉強點了點頭。
蔣正岷和那名工友被救了出來，他的頭和右腿都受了重傷，立刻被送去了礦上的醫官那裏。
吉安他們回到了驛館裏，已經醒來的安氏，聽說蔣正岷隻是受了傷，亦喜亦憂。但見女兒一身汙穢，疲憊不堪，暫將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忙前忙後，嗬護備至。
吉安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看見安氏守在床邊。‘母親，”她輕聲叫，撐手坐起來。
安氏放下針線活道：“餓不餓？想吃什麼母親給你做。”
吉安道：“爹呢？”